这话悠悠传入江馥宁耳中,她脚步微顿,面上有些不虞,到底没和几个嘴碎的下人计较什么,只加快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大娘子,夫人请您去昙香堂说话。”
孟氏的大丫鬟荣儿客客气气地将江馥宁拦下,脸上端着得体的微笑,“您这边请吧。”
江馥宁蹙起眉,她心知孟氏叫她过去定然没好事,可她若是不从,今日怕是难与妹妹相见,只得点了头,随荣儿先往昙香堂去了。
远远闻见一阵饭菜香气,眼下已是巳时,这院里竟此时才摆上早饭,孟氏与她的一双儿女围桌而坐,满桌尽是鱼肉荤腥,七八个丫鬟低眉顺眼地候在一旁,便是谢府待客时,都不曾有这般排场。
“夫人。”江馥宁站在门口,垂眸朝孟氏行了礼。
孟氏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这才抬起眼,仿佛见着了什么晦气东西般,张口便骂:“你还有脸回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在府里整日地担惊受怕,你倒像没事人似的,还巴巴地往我跟前凑!”
江馥宁神色平静:“我今日回府,是为探望音音。夫人既嫌我碍眼,我这便告辞了。”
“站住!”见她当真转身要走,孟氏气得拍案而起,“你,你……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你给我记好了,这些日子少去外头走动,也别再回江家,多少避一避风头!那平北王不是个好惹的,万一记恨上什么,整个江家都要跟着你遭殃!”
孟氏只顾将所有错处都推在江馥宁头上,可自己却心知肚明,这事她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江馥宁改嫁,是她一手撺掇的,她从中可没少捞着好处。
那日听闻裴青璋不仅立功凯旋,还得了皇帝赐封,孟氏两眼一黑,险些当场昏了过去。眼见京中流言愈演愈烈,孟氏再坐不住,立马约了几位平日与她交好的贵夫人出门赏梅,从她们口中探听了一番消息。
几人皆出言宽慰,道如今安远侯已逝,那校场早不归裴家管了,她倒是不必担心孟韦会因此而丢了差事。
孟氏便又担心起女儿来,孟婉荷的婚事,完全是靠着江馥宁才得来的,不然只凭江家门第,哪里能攀得上那年轻有为的探花郎?她生怕裴青璋为保全颜面,执意要把江馥宁带回侯府,如此一来,没了江馥宁与谢家的维系,婉荷与探花郎的亲事,怕是早晚要生变故。
这几日,孟氏一直惴惴不安地躲在府中,心里憋闷得很,如今见了江馥宁,如同寻着了发泄的出口,嘴里的话越发难听起来。
“……我只告诉你一句,若是婉荷的婚事出了什么差错,你妹妹也别想好过!”
这样威胁的话,这些年,江馥宁不知听过了多少次,为了妹妹,她一次次地妥协退让,只盼着能让妹妹早些走出这深宅大院,嫁得一位有情郎,过上夫妻和睦的幸福日子。
可孟氏却要出尔反尔,为了给孟婉荷添嫁妆,竟要把她放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妹妹,嫁给一个神智不清的老头子。
思及此,江馥宁不由攥紧了手心,冷声提醒:“夫人可还记得当初的许诺?夫人答应过,只要我肯改嫁,给三姑娘谋来一门好亲事,我妹妹的婚事,便交由我这个长姐来定。”
孟氏冷笑道:“怎么,我竟不知江家何时轮得到你做主了?与其操心旁人,不如先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吧!嫁进谢家三年,肚子还静悄悄的没个响,再不争气些,谢家早晚要休了你!我可提醒你一句,趁早使些手段,赶紧把肚子弄大,免得谢家不高兴,再连累了婉荷的婚事!”
孟氏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实在粗鄙,江馥宁面色涨红,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抠出几道醒目的红痕。
她很想反驳孟氏几句,可眼下妹妹还养在江府,一言一行都得看孟氏脸色,她只能咬咬牙,暂且忍下了这份羞辱。
一旁的孟婉荷此时也吃好了,她放下碗筷,笑嘻嘻地对江馥宁道:“二姐姐嫁人是好事,姐姐该高兴才是。依我看,二姐姐国色天香,的确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想来日后嫁过去,国公爷定然喜欢得紧,日子怕是过得比姐姐还要快活呢。”
才及笄的小姑娘,却穿得一身金贵,一看便是从小娇养长大的。江馥宁看着眼前穿金戴银的孟婉荷,再想起妹妹身上寒酸破旧的衣裳,心头酸涩难言,她深吸一口气,没理会孟婉荷话里的讥讽,朝孟氏福身一礼,转身便走。
时间宝贵,她不想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这次孟氏倒没拦她,只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没好气地哼哼了两声,“嫁出去没几年,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还敢到我面前来叫板。”
“娘,今儿这肘子炖得可真烂。”孟韦端着空碗,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能不能让小厨房再做些啊?”
孟氏见他面前那半盆肘子肉已然空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木箸狠狠敲在他脑袋上:“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她这儿子是个心大的,明知自己这差事是仰仗安远侯府才得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竟半点都不担心,照样大吃大喝。
孟氏恼恨儿子的不争气,叹息半晌,到底还是吩咐了丫鬟,再去炖一锅肘子来。
再看一旁的女儿,正低头喜滋滋摆弄着手腕上新得的金镯子,又随手将耳上的旧珍珠坠子赏了丫鬟,仿佛整个江府,只有她一人在忧心受怕。
孟氏心头窝火,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这么一双儿女,自然要处处为他们打算。
只是,想起那位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的平北王,孟氏忽然又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她没有逼迫江馥宁改嫁,借着她这王妃的光,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譬如给孟韦升个官儿,再给婉荷寻一位更体面的夫婿。
都怨江馥宁这个赔钱货,命里没福气,累得她的儿女都跟着遭殃!
孟氏越想越恨,她暗暗咬牙,待过了年,便赶紧把江雀音与国公府的婚事定了,她可不想再浪费白花花的银子,养别人的女儿!
*
一出孟氏的屋子,江馥宁便望见不远处的枯树后躲着小小的一团人影,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着。她心下一暖,忙快步走过去,解下斗篷披在妹妹身上。
江雀音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一双杏眸里满是对姐姐的担忧:“姐姐,夫人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她站得远,只隐约听得孟氏语气十分不善,似乎训斥了姐姐。
江馥宁摇头,她不想让妹妹知晓这些烦心事,只心疼地摸了摸她身上单薄的料子,轻声嗔怪道:“上次给你买的那几件衣裳,怎么不穿?”
江雀音弯眸朝她笑,话里颇有些得意:“双喜说那些都是好料子,再添些绣样,能卖上两倍的价钱呢。”
她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孟氏的人在,才从怀里取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江馥宁手里。
“牡丹楼的掌柜还夸我绣得好,多给了好些赏钱。”
江雀音骄傲地挺起胸脯,等着姐姐的夸奖。这些年,一直是姐姐偷偷给她银子私下接济她,多亏了双喜随口出的这主意,她终于也能为姐姐赚钱了。
江馥宁怔愣了一瞬,眼里仿佛进了沙子,酸胀得厉害,她垂下眸,不想让妹妹看见她发红的眼角,只用力将钱袋塞回她怀里,又低声让宜檀把东西拿过来。
江雀音却以为是自己惹了姐姐不高兴,忙牵起姐姐的衣角,悄悄与她保证着:“姐姐,我都想好了,过了年我就嫁到国公府去,等上十年、二十年……待他撒手人寰了,整个国公府便都归我管,到时我就有好多好多银子,可以给姐姐花呢。”
江馥宁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被一把钝刀缓慢地搅割着血脉筋肉,凌迟般地疼。
“说什么傻话呢。”她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妹妹冰凉的手,“你只管好好地待在江府,什么都不必想。过些日子便是除夕宫宴,不少世家公子都会前去赴宴,到时,姐姐带你同去。”
她的妹妹姿容不差,这几年之所以无人提亲,无非是孟氏一直将她藏在后宅,一心只想着把她当件货物,待到了年纪卖个好价钱。
今日孟氏百般怨怼于她,大有撕破脸的意思,她绝不能让孟氏如意,害了妹妹的一生。
“真的?”江雀音眼睛一亮,只一瞬,便又黯淡下去,“可是,夫人不会同意我出门的。”
提及孟氏,江馥宁语气倏然冷了下来:“我与你姐夫一同来接你,顾着人前的面子,她不敢不放人。”
江雀音闻言,这才欢喜起来,姐妹两个约好除夕宴那日在江府后门相见,之后江馥宁便离开了江府,坐上了回谢家的马车。
车帘一落,江馥宁脸上再没了方才在妹妹面前时的温柔笑意,她细眉轻蹙,疲惫地倚靠着车壁,满腹心事。
除夕宫宴,乃宫中头等隆重的宴会,为庆贺新岁,皇帝广布恩泽,便是最微末的小官,也可携家眷前来赴宴。
裴青璋自然也会去的。
思及这几日被他纠缠威胁的种种,江馥宁原本已经想好,借口身子不适,在除夕宴当日告病在家,可为了妹妹的婚事,她却又不得不走这一遭。
机会难逢,除夕宴是眼下妹妹在那些世家公子前露脸的唯一机会,万万不能错失。
江馥宁一路揣着心事回到容春院,床边矮几上还摆着裴青璋送来的针线,醒目的一团红,灼灼地刺着她的眼睛。
她挣扎半晌,终是拿起了那团针线,沉默地绣了起来。
几年过去,她的女工并没有什么长进,她仍然只会最容易的一种绣法,还是当年跟着李夫人学了好几日才勉强学会的。
一针一线,好似重回当年光景,映花院里烛火摇曳,窗边落着婆娑树影,满院白梅随夜风漾开缕缕幽香。
她低头绣得认真,却不知裴青璋何时进了卧房,正静静地打量着她。
她连忙起身,将刚绣好的平安穗系在他腰间佩剑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她针法粗陋,莫要嫌弃。
回答她的是男人一贯的沉默,而后她便撞进了一片坚实炽热的胸膛。
他毫无章法地撕开她的衣裳,咬着她的唇,呼吸急促而粗.重……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声响令江馥宁骤然从回忆中惊醒,细针刺破娇嫩的手指,一阵钻心的痛。
她疼得“嘶”了声,一时顾不上手上伤口,只下意识地想把已经绣了大半的平安穗藏起来,可显然是来不及了。
谢云徊抱着书册走进来,见她正坐在床边绣东西,不由笑着揶揄道:“阿宁近日怎的这般勤快?前几日忙着给小姨绣衣裳,今日又动针线,也不知道歇一歇,莫要累坏了身子。”
他将怀里的书随手搁至一旁,俯身拿起江馥宁膝上的平安穗,放在眼前打量着,不觉轻勾唇角,笑问:“这平安穗,可是给我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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