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流年不利,祁蔚今年频频和医院打交道。
祁蔚握住张以舟伸出的手,走下车,抬头便是墙灰斑落的海州市立医院。初冬的雨打在镶砌在墙体龙飞凤舞的“仁医济世”上,灰红的字反倒愈加清晰起来。
张以舟紧紧搂着祁蔚往住院部走去,伞面大半倾斜在祁蔚这边。
医院也未必和坏事关联。祁蔚抓着张以舟的胳膊,心想。爷爷已经95岁了,原先中风过,但这几年中风症状渐弱,病痛并没有揪着爷爷不放。身体机能下降,给爷爷带来的烦恼只是更缺觉。假如真的离开了,也算走得平和,是喜丧。
家人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
祁蔚默默安慰着自己,但眼前还是渐渐变花,她有点看不清路。
张以舟默然不语,只是在收了伞后,把祁蔚扣得更紧。
他们到病房里时,已经有很多人到了。张纯之在、明济寻在,还有许多海州政要围在病床前,一一与祁海升话别。
祁海升一生波澜壮阔,从民族商人到时代企业家,每一步都能够在激荡长河里留下了印记。他智慧而果断,清楚何时该入局,何时该离场。在政商两界,祁海升都留下了很好的人缘和口碑。祁家能在几次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不伤根基,多少有祁海升的影响在。
祁海升躺在病床上,枯槁的目光依然清明,同人说话时,也逻辑清晰。看起来,依然是个健康的老人家。
祁浙说是爷爷自己来医院的,办理好入住,才通知家人,和昔年的老朋友。
祁蔚和张以舟站在进门处,等各个政要探望结束才过去病床边。祁海升瞧着祁蔚水肿的眼睛,又看向那些正在离开的政要。他眨了眨眼,而祁蔚朝他摇头。
祁蔚明白祁海升是想说,要不要爷爷再保你一次?
但祁蔚不想给祁海升的清誉招惹闲话。
在海州污浊的环境里持正而立,并不是件易事。祁海升宁可与亲朋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做错误的事。祁蔚曾经觉得爷爷过于古板,明明可以变通,为什么不通融?只是她不敢在爷爷的底线上试探,所以不得不遵守爷爷定的规矩。
越长大,祁蔚越明白爷爷是对的。若非祁家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他们早就被扯下了云端。
见祁蔚不要他出面,祁海升又是叹气又是笑。他搀着祁蔚坐起身,道:“行了,咱们回家。”
“啊?爷爷,你是不是逗我们玩?”
“可不是吗。”祁海升狡黠地笑笑,拄着拐杖大步流星地领着一家子人出医院,坐车回家。只是他说不回园林宅子里,而是去祁浙和祁蔚从小长大的那处别墅。
祁廷远和林竹一直住在这,房子里始终给每个家人都留着卧室。
进门时,祁蔚偷偷问祁浙,“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祁浙不答,只捂住了她的嘴。
后来祁蔚回忆起那一天,才意识到,她是家里最无知无畏的人。家人挡在她身前,挡住了死神的目光。
祁海升脚步轻快地进了屋,指挥祁廷远煮上一壶茶。他在沙发上落座,问林竹,最近公司的事情还好吗。
林竹说受舆论影响了一点,但不碍事,可以应对。
祁海升点头,让林竹有空还是多到研究中心去,儿女都长大了,她应该多多投身事业。
祁海升又问祁浙,祁礼和辜曦在外边怎么样?
祁浙说挺好的,国内的人联系不到他们。
祁海升表示挺好的,夸祁浙在辜家的事情里做得很好,没有因为一时之难,抛下发妻。
祁海升说这话时,张以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到祁蔚脸上。祁蔚一脸无辜,耸肩无声道:我可没有抛弃你。
“蔚蔚,对爷爷给你选的对象满意吗?”祁海升笑道。
祁蔚回答道:“爷爷选的,我当然最满意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对我满不满意呢。”
“满意。”张以舟接茬道。他面上淡淡的,回答却又快又急切,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笑声里,一壶茶蒸起清甜的水汽,茶盖扑腾扑腾的。祁廷远倒上一杯茶,端给祁海升,“爸。”
“嗯。”祁海升应了,却没有接。他眯着眼睛,仿佛小憩。
***
“爷爷这一辈子过得无比精彩,如果他愿意写回忆录,成功学大师就有新教材了。”祁蔚穿着黑色衬衣,站在话筒前,轻松道,“可惜爷爷说,他才不要任人评说,他可以很笃定地,在离开时,为自己盖棺定论——祁海升‘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度过了圆满而尽兴的一生。”
祁蔚说罢,弯腰轻轻鞠了一躬,朝来宾,也朝祁海升。
祁海升实在太圆满。他在医院把该见的老友都见过了,回到家在家人的包围下静静离开。
他的律师在他早已嘱咐好的时间到来,告知众人,祁海升将他所拥有的股份均等地分给祁廷远、林竹、祁浙和祁蔚。其余资产全部捐赠给“宏智慈善基金会”,望子孙将这些财富回馈给社会。
律师刚刚宣读完遗嘱,殡仪馆就打电话来了,说祁先生预定了殡葬服务。
祁海升给自己准备了很简单的告别仪式,出席人只有家人和张纯之夫妻。如果不是和张纯之有过一段隐秘的“革命情谊”,祁蔚怀疑爷爷只要家人出席就够了。
他走得实在轻减,连墓地都不要。只吩咐把他的骨灰撒海里去,逢年过节心中有他,便足矣。
仪式结束后,宴尽人散。
祁蔚让张以舟送爸妈回去。祁廷远和林竹为表礼仪,送亲家到门口。祁浙去取爷爷的骨灰了,祁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爷爷的遗像。殡仪馆的墙体都是惨白的,四周摆放着白色的菊花和挽联,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烟熏味。
但祁蔚一点也不害怕。据说人死后会回头三次,看他舍不下的人。或许爷爷正在回头,和蔼地看着他的小孙女。
“你好,女士,请问您是祁海升的亲属吗?”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拿着一张单子揭帘进来,“有一份签收确认单需要您签署。”
“嗯,我是,你过来吧。”祁蔚轻声道。
“好的。”那名工作人员身穿落满灰的蓝褂子,伴随着动作,灰尘在灯光下起起伏伏。他走到祁蔚身前,把笔和单子递给祁蔚,迎接他的,却是兜头一击。木椅恶狠狠地砸在他头部,将他砸得晕头转向。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四条椅子腿已经踩住了他上身。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祁蔚吼道。
男人被祁蔚的怒吼吓到了,他□□里滴出稀稀拉拉的东西,他尖声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
“蔚蔚!”祁浙抱着骨灰盒回来了,他冲向祁蔚,但警察比他更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将祁蔚制伏,把她从那个工作人员身上拉开。
“放开我妹妹!”
“哥!那个人是坏人!”祁蔚激动地叫喊,“他想栽赃我!”
“没事、没事,哥哥在这里。”祁浙将警察推开,他抱着祁蔚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哥这就把他抓起来……”
两个警察抓起已经昏迷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拿出手机,“张队,嫌疑人的状态不对劲。”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孟子·尽心上》
这章也有点短,希望明天有空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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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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