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3日夜晚,时序站在温家的二楼楼梯拐角,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月色。在已逝的落日暮光中,那清雅而又平实的木质香调充满了淅沥的味道。
这一日的香港航站楼,暴雨,来港的飞机延误。
熬了许久的炎夏日头沉了下去,街道上没有了人流涌动。只是对于在冷空气里泡了一整个上午正准备午休的王知新来说,在这个时间节点里被告知去机场接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差事。
他带着自动循环的小风扇出去的时候楼下财务部的张姐还跟了句嘴,这又是哪路神仙呐,还得王秘书亲自去接。
也不怪张姐接这一句,前些日子商会接待了一个国外客户,精细的很,王知新每日跟着跑上跑下的,那段时间可是肉眼可见的枯萎。
王知新当下都不好意思接茬,默默在心里吐槽:
什么神仙呐,就一个半大的孩子,从祖国东北那边飞过来,落地还申请了监护人陪护服务。也怪他最近和温家走得近了,这样苦哈哈的差事落到他头上都是没理由搪塞的。
只是港岛才挨过了好几日的炎炎烈日,办公室里的绿植都困顿的打了卷,带着没有养分的累。等他到达机场航站楼时,接收到的只有语音播报里的来港的飞机延误。
穿蓝色制服的地面工作人员接待他去了贵宾室等待,也没有查看他的证件,王知新瞅着这一套流程下来,多半是温老先生提前打过了招呼,心里却也要犯嘀咕,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还要麻烦久居家中养老的温老先生出面打点。
他等的也不是很耐烦,抽空摸了烟,打火机刚点上就听见工作人员聊天,大概是港岛今年的气温升到了四十度,天地间飘着将人裹挟的热流,连阴翳而茂密的灌木丛也热的正在冒烟,只是天气预报里预估,今日有着一场暴雨的黄色预警。
他抽烟的手顿了顿,没吸几口就灭,想起来家里的窗户还没关,掏出手机就给自家老婆打电话,也是这个时候,雷声轰鸣,顷刻间大雨坠落,扬起的雨滴有着要将这座城湮灭的气势。
要等很久,才有机场的工作人员从站里出来,身后领着气质出挑的小孩。
一点也不像是北方长大的小孩,应该是要用精细来形容的,浑身透着一股子柔软细泽,带着又远又淡的矜贵。
要说王知新周围一圈的富贵公子也不少,宴会上见到的商会贵公子也有几轮,可还是为眼前的孩子惊叹了一下。不是因为五官有多么精致,只是真真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小孩。
当年王知新在内地读书时,也曾去北方的设计院进行过参观游学,也是听过裴芷讲座的。算起来,他是和时序的母亲打过照面的。
再看着眼前的人疲倦稚嫩的样,王知新手机里和好友吐槽的界面也忽然息了屏,内心只能是想起一句:命运多艰。
时序是不太能说粤语的,温先生派他来接也差不多是这个缘由。整个商会里只有他是从内地来的,再者他比起商会里的长者要更年轻一些,怎么说也不至于聊天的过程里太过尴尬。
王知新今日穿的是蓝色的椰树短衫,脚下踩的也是一双拖鞋,完全的符合时序在电视剧里见到的广岛人的刻板模样。所以当王知新在他面前说了句你好之后,时序才像是渐渐的被港岛热气烫开一丝生动。
而时序穿着简单的短袖,下半身是宽松的水蓝色牛仔裤,背上的帆布包和手里的行李箱都不是新的。在这样温烫的时节里,有热流裹挟,空调的冷风交替,他的刘海下藏着一双桐花的眼睫,显得柔软舒适。也不是怯生生的样子,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头顶的耳机从帽檐滑到肩膀,停在灰蓝色的短袖上,点了个头才回了一句“您好,我是时序,谢谢您来接我。”
那声音细软沉着,带着未脱的稚气。
王知新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应该是要笑的,他确实没有料到这从北方来的小孩性格是这般温润细水的,又没沾一点北方人的粗狂和随意。还不知日后进了商会,能不能禁得住南方的算计与磋磨。
淡然这也并不是他该操心的部分,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对他伸出了手,道:“温老先生请我接你回家。”
王知新此时口中的家不过是为了听起来顺口,也当是为了安抚眼前人那颗不安的心,怎么看都是即将要寄人篱下的小孩,不能叫人的心再生出嫌隙。
但他如何也是没有料到的,此时顺口而说的“家”,到人生的下半场,倒也真真的成了时序的家。
多年后时间漏开缝隙,他捧着一沓文件跟着面前正在黑脸的温祈白聊着天,扯啊扯的就要来一句“哥当年好不容易给你拐来的媳妇,怎么这么多年了,你两还说掰就掰了。”
这般嬉笑怨怼的时光最终还是越来越少见了,即使繁复绵长也只剩了个物是人非供人反复咀嚼。
港岛的风依旧是热的。
直到临近夜色,靠海的城才覆去沉闷的天。而老天在此时也并不爽约,雨落的急,穿林叶打的带着一部分海风的咸湿气味。
王知新领着时序出了香港机场,一只手里提着银白色的行李箱。
出了机场的大厅,缓缓间才发现暴雨正在来临,那远处的雷声似乎是自然界的吹鸣,很快云涌的水滴便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雨幕。
对于在港岛长大的王知新而言,自然是早早就习惯了的,闷热的呼吸里自然是没有听雨的闲情逸致的。
但对于家在中国北寒之地的时序而言,远赴港岛并非是温暖筑枝,他感到所有的雨水都下垂在他的心里,良久。
于是他困顿的眼睫眨了又眨,用力的睁开,似乎想要把这落下的雨滴瞧的再仔细一些。既是蒙蒙的雨丝,也是倾盆的大雨,就像他以前被雪花抽打的眼睛,最终这场雨要没过他的脚踝,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丰满的白。
直到坐进车,时序也依旧在盯着窗外的雨。
他品不出来古人听雨的意境,但就是对此刻潮湿的城入了迷,那些横向的车道,雨水凝结的水坑,好像他在雪地里摔倒又站起来,握了拳头反复呼吸的时候。
然后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在他眼里消失的街道,一排排的树木,一行行的繁体字样,连霓虹灯都与海城有着千差万别。
他的下颌安安静静的撑在手掌里,另一只手抱着他的书包。额头搭着碎发,有微微的细汗,埋在头发里的是稚嫩的面颊。他就带了这个本来应该属于海城的人过来,他在这湿润燥热的港岛里惶惶然的明白这就是分别。
王知新是接了温老先生的差事的,车开的平稳又迅速。从机场到温家老宅的行程,不过就在时序几个愣神的劲头里悄悄消失了。直到王知新拉开了侧门,他下车站在路边,雨丝垂到他的脸上,润润的凉。
王知新看着他,想摸烟的手在口袋里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一声叹息,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走吧,我送你进去。”
独立的白色洋楼,规整的石子路,繁茂的大树遮住好多人的身影,清雅又安静,好偏僻的住所。
当独栋的白色小洋楼落进时序的眼睛里时,只觉得安寂又严谨,外院的门也是敞开的,周围有假山林水,走进亭里才见一个妇人站在回廊里道:
“老爷子去氿宴喝茶去了,特地交待了你们先进去,阿沈在的。”
王知新这会也明白了些什么,和温妈妈打趣“敢情今日我的任务就是安顿好这北方来的小孩,温老先生筹备好了事情倒也不提前知会我们。”
“哎呦,老先生说了改天请你到氿宴喝茶去,看你哪日有空来老宅吃饭。”温妈妈的声音总是柔的,时序在门口听他二人对话听了一会才被领进屋。
也不是空空的厅堂,许是南方经商习气影响加上老先生又酷爱文物,厅内的物件摆设都十分讲究,既有名家的书作又有精细古旧的老物件。唯一不同的是厅内南角供着神龛,时序认出案上神像,也辨得大概方位,坐西朝东的方位里是两座观音神像加上一座文财神。长明灯里烛火不灭,香炉之中还有未完全燃尽的香火,飘出来的青烟带着丝丝动荡的庙里味道,沁入口鼻后有让人安心的通感。
实在是舒适的好闻,延伸着周身磁场也在怅然的虚空里涨停。
王知新正想要问些什么时,就听见有鞋底敲落地面的声响,接着就是干净清朗的少年腔调:
“好热的天,哎呀新哥今日不在商会,赶来打秋风了。”
说话那人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短袖与长裤,日光通过他鼻梁上的眼镜落在他的眼尾,堆砌起几分精明与内敛,红唇长睫,五官精致极了。
“屁个秋风!这不是接了温老爷子的差事,送佛送到西。”王知新笑起来,转过身介绍时序:“祖国北方来的弟弟,可别欺负人家。”
“新哥,您和陆商这个混不吝说这话他哪里听得进去。”这从温家二楼走下的人声音倒是清润的好听,时序随着王知新的方向去看,落到肩颈的长发,挽了一半在脑后,旧式的棉麻衣衫和西装裤,和顺又矜贵,腕上垂着一副黑色的珠串,那样淡然的姿态,却是出奇的好。
他向着时序走近,落下沉和的音节:“小时序,我们应该认识的。你和阿舒接电话时,我在。”
时序乖巧的似玻璃樽的站在那儿,细腻的有着说不出的深邃。
大概是港岛的风水都特别的好,要不养出的人都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他开口,闻出眼前人的身上有着阵阵的香火味道,应了一声“姐姐好。”
这一声姐姐,才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逐日的时间涧谷中,此时乌龙才是他的思之不得。这叫温祈白错过的人间名场面也变成日后常常拿来调笑他的把戏。
最终,还是变成庞大的沉重。
此时,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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