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学艺

青元谢过阿婆,沿着江岸去寻阿婆口中的石阶。

瀑布千尺余高宣流而下,却如白练当飞,界破青山,泻雾倾烟之后还真有一处山体迂回,望过去石阶黑中透亮,想必常年水流冲洗,想蒙尘都难。石阶被侵蚀的凹凸不平,好在旁边修有圆木做成的围栏,沿着山体一路向上,围栏上绕满了从石缝生长出来的红叶石楠,人隐在瀑布里,看不清外头的景色,只觉得这白水衬得红叶相当扎眼。

青元上了山,山中树高叶阔,地下更是残枝遍地,青元随手捡起一把,发现这些树枝并非自然断落,而是连枝带叶被齐齐斩断,树枝切口光滑平整,汁液还未来得及渗出,可见修枝者技艺不凡。青元一边捡一边往前走去,似乎听见很大的风声,再往前去便看见竟是落絮在此地练武,依然是一袭黑衣手持一柄软剑,握柄翻腕,剑随腕转,剑越来越快,把地上的树叶也卷了起来,落絮脚不沾地,运着轻功,借叶踩叶,身如柳絮,远看她自下而上挥剑向空气中扫了数下,便又如一朵黑莲花旋转着从树梢飘下,待落絮站定,一只蝴蝶悬停肩头。忽然林间疾风四起,刚才那棵树上参差不齐的枝桠一瞬间像被施了法,自己晃动着抖掉枝叶,枝叶簌簌掉落,青元再看这树,主干主枝明显,树形协调,长势健硕已然不同刚才毫无美感。

落絮向青元走过去,问道"娘子看我修剪这树,可还看得下去?"

青元笑道:"青元如今才悟得黑莲花一称呼来之为何,落娘子这技艺恐怕无人能及,剑风之快,先斩而风后起;轻功之稳,欲落而蝶不惊。"

落絮将软剑卷于腰间,对青元说道“与娘子见了两次,就听娘子夸了我两次,娘子这般聪颖贤淑,端庄秀雅,又何尝不是佳人一位,我与娘子有缘,今日有心将这缺光剑赠予娘子,却是不能坏了杀伐之物不得入寺的规矩”

青元微微一笑,“比起这威风凛凛的缺光剑,我倒是更喜欢落娘子送的这一地枯枝,免得我还要在这山中绕上一圈,怕是才能将这背篓装满。"

落絮蹲下来和青元一同捡拾地上的树枝,落絮扶着背篓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不是选择,而是走投无路"青元搓了搓枝上的泥,随口说道

"天下之大,江海之阔,娘子腹有诗书又怎会走投无路?"

青元答道"腹有诗书又如何,当今世上,男子专权,真正以真心度真心的又有几何?曾经的我起初以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再后来唯我一人痴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最终不过是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落絮虽不语,却也眼含共情之色,说道:"难怪与娘子一见如故,原是你我都是性情中人。"

青元看着落絮,问道"初见落娘子便好奇,娘子系穿飞派大弟子,受万人敬仰,却怎甘默默守着这寺?"

"万人敬仰的大弟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当时皆称陈落双侠情比金坚,甘愿背离师门,只是江湖险恶我不得不将毕生所学全授予他,待他羽翼丰满之时,却是也习惯了京城的高楼红袖,灯照碧云,又何尝不是娘子所说的'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青元点点头,但又似乎觉得以她的性子,并不像甘于委身于此的人

落絮接着说道"我知道娘子在想什么,我确实心有不甘,不甘在师门一同习武的光阴与情分;不甘不顾师门唾骂仍决绝随他一走了之;不甘他在雪夜受伤昏迷之时我曾遍山寻药;不甘......不甘他说'人心易变,再寻良缘',那时的我因冬雪夜行元气大伤,无法再教他一招半式,他以为我武功全废,再难助他上江湖之巅。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从来只是他的一件工具,工具生锈了,便弃了,所以我知道自己即便日后可以痊愈,也绝不再将真心付给此等鼠辈。我寻得望江此处一清修之地,想着待我伤愈,定要让天下无情无义之人尝遍苦果,可当我发现山下一间寺庙屡屡有女子入寺,皆身世凄苦,令人惋惜,我尚且有自保之力,她们弱者依偎一处,无人可依,我总是在想若我离开了,她们又该怎样,慢慢的我便不想再下这无因山了。"

青元动容,发自内心的赞道"落娘子看着气宇轩昂,却是菩萨心肠,胸怀大义,实是叫人敬佩"

"尽我所能罢了"落絮话毕,替青元背好了篓筐,单手揽住青元的腰,青元大惊,却已然和落絮腾身空中,耳边风声低啸,隐约听到落絮喊话"娘子莫惊,我送娘子回去,下山路远,今日我也可算帮到娘子。"

往后的日子,便如同今日一般,青元白日里上山拾柴,同落絮谈心,入寺诵经,向佛祖祈祷,与此同时小花华也在这寺里慢慢长大

小花华坐着落絮在江边一颗歪脖子树上为她挂的秋千上荡的自在,无论是鞋袜还是衣摆,轻轻袭过江面,悠在空中时江面泛起一圈涟漪,歪脖子树上刚抽出新枝,江岸边停着竹排,花华正玩的开心,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未来得及思索便偏头躲去,果不其然一枚树叶倏地飞过斜切向空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师父的取叶飞花

"反应倒是快,你娘亲托我教你武功,要让青元知道你又因贪玩弄湿了衣服可仔细着些"

小花华冲落絮抖个机灵,一眨眼已跟到她身边回道"师父你教我些别的招式可好,这个已经学会啦"

话音未落南边天上又一枚树叶向花华划来,未等回过神来才觉察耳下脖子一处已被划破

落絮二指夹着树叶冲花华说道"拈叶飞花,只会出还不够,敌人的注意力将会全然集中在你出手一刻,躲个暗器谁不会,倘若劲力集于肘部再抖腕飞出,霎时暗器回转至人措手不及才算到家"

落絮扔掉树叶,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再练一个春天"

酷暑之际,小花华一身白衣立于瀑流之上,此时的她年方十七,就能熟练的腾身于山峰。黑莲花在山对面的江边远远望着,只见少女好似一朵马上要绽放的玉兰,身形清瘦却愈加丰满,白衣黑发遮掩着瓷肌玉骨,落絮担忧的叹了口气,想到如此绝色的人日后出山不知会惹来多少祸事,叫人担心。落絮腾身而起略过江面直上峰顶,花华见师父来了喜笑颜开道"徒儿拜见师父",落絮一脸严肃问道"你当真要下山去?"花华收起缺光,看着落絮,言道

"当真,师父也明知我母女二人为何落此境地,全寺上下为何落此境地,师父为何落此境地,又何必次次来问,这里有师父守着,可山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好,既如此,你要比平时用功百倍,何时用这把缺光剑能刺伤我,即可下山"

说着,花华从腰间抽出缺光,向落絮袭去,只是落絮动作犹如移形换影,花华难以辨别,忽然花华感觉脚下一虚,被落絮拎起来扔到瀑布里面,接着听到头顶传来师父的声音

"用你的内力托着身体靠轻功在瀑流里待着不许掉,再用你的缺光斩断你面前的枝叶"

瀑流自上而下湍急而沉重,花华只能气沉丹田,用内力续着轻功,可要同时抓稳剑并斩断摇曳的枝条,实在不易,花华只觉得湍急的水流使人睁不开眼,大声喊道“师傅!我没力气啊!”

落絮看着挣扎的花华,一字一顿的将要领告诉了她“闭目、冥心、静思、汇力”

已然入秋,山中更显凄凉,黄昏金色的余晖短暂的笼罩着满山的落叶,待落叶要缓缓随风飘落,倏地被一道白光齐齐斩开,若是准确的来说并不是斩开,更像是剑光所到之处仿佛时间静止而后再被缓缓划开,行动之快到前后时间似乎未动却足以伤及目标。落絮在山间走着,低头看着四下的叶子,竟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树叶,全都被一分为二,有的甚至被斩的更加细碎。无声走到花华身后,打趣地问道“你这是要把全部落叶都斩完吗?”正说着,落絮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落絮很有经验的脚尖一点便翻身腾空躲过,踩着花华的剑跳到身后,花华眼瞧没伤到师傅也不灰心,扭头将剑朝落絮飞出,然后快速绕到师傅身后,落絮没多想,又是一记跟斗将剑踢飞,谁知却不偏不倚踢到花华手中,花华瞅准时机丝毫不犹豫的逼近落絮,朝落絮腰部挥剑。待落絮落稳,不见有伤,只见花华手中多了半根刚才打斗时师傅散掉一节的黑色腰带。花华喜不自胜“虽说只是腰带,可师傅你也没说必须伤到肉身才算,这衣服可也是师傅你的,那徒儿便择日下山咯”

落絮尚未答她,心想虽未伤及肉身,但以她的轻功却极少有人能近身甚至斩下一片衣物,如今小花华深得她的真传又凭着一股子韧劲死练剑法当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她深知自行练习所能达到的程度最高不过如此,下山确会长进的更快,她便也不再为难这个徒儿,想语重心长与她交代些什么,只是磨叽不是她的风格,只留下一句“罢了,拜过你的母亲去留随你”落絮自然晓得青元会将她嘱咐好

花华本是想着要尽快下山的,只不过等到真要下山的时候一想到朝夕相伴的母亲就不舍起来,又是一年春节,她想着陪母亲再过一次除夕下山也不迟。青元自然也舍不得女儿,但也只是一声声叮嘱着她这世道如何险恶切勿将真心随便赋予他人,连她自己都不知晓这些话她大概早已说了不下百遍。花华耐心听着,每次她都会趁机问关于自己父亲,只是每每提及此人母亲和落絮都神情骤冷也不会同她多讲,只说“不如不有,不如不问”。后来花华也不会再问,她知道她这父亲一定是个不如不有的差劲之人,所以她不如识趣些不问。只是今天花华自己都没问,却听到母亲讲起“华儿,你的父亲姓胡名永,现今应在京都胡府我与他早已老死不相往来,华儿切勿心存怨念,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也不要因为不重要的人身陷囹圄,避开此人此地,知道了吗?”

花华说不清内心是恨意还是不平,她知道师傅和娘亲皆受难于他人才不得不避世此处,而真正的恶人却自在逍遥,这真的是生存之道嘛?一日不解决就要日日躲在此处。

花华安慰母亲道“母亲放心,我自知要以自己性命为重,必不会让娘亲再失去我的”闻此青元才点点头,眼中的担忧却是一分没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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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山就碰见你
连载中云起昌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