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邻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在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状态下完成了整场演出。依靠本能致意，坐下，掀开琴盖，按下第一个音…
直到观众潮水般的掌声朝他涌来，夏邻星才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他被漫天炫目的白光映得看不清台下任何人，此时，此刻，这个地方，所有人目光汇聚的中心，夏邻星唯一能够看到，呼吸到，感知到的，只有身旁的池旌。
他茫茫地对着所有人鞠躬示意，然后跟在池旌身后下了台。
头脑发昏。
…池旌疯了吗。这个念头从刚刚池旌在报幕声中牵他的手那一刻开始就冒了出来，池旌想要做什么，松手啊，夏邻星当时在惊愕和些微的恐惧中想，再不松手，就要被人看到了——
“紧张吗？”
他记得池旌先是这么问了他一句，手还紧紧勾着自己挣扎的手指，夏邻星茫然无措，下意识点点头。
然后池旌笑了一下。
在掌声响起的同一秒钟，他靠了过来，俯下身，用口型和只听得见一点点的气音，对夏邻星说：
“好想在所有人面前亲你。”
手同时松开。
在几百上千人的注视下，夏邻星就是这样走进去的。池旌的那点声音明明很小，但清晰得让人无法逃避，整个弹奏的过程，敲下的每个音，夏邻星脑子里，除了琴声，就剩那点声音。
直到现在，快走出演出厅，看着面前池旌的背影，夏邻星还是反应不过来。
他跟着，跟了又跟，看着前面那个穿着演出用的西装，肩膀宽阔腰脊向下收拢的男人，声音卡在喉咙里，“池”这个音说了好多次都没能说出来。
最后一次，夏邻星逼迫自己，狠狠往前跨了一步：“池旌——”
“你们也太牛了！！！”
“……”
池旌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夏邻星差点撞上去。
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到夜色里兴奋地朝他们扑过来的方熠熠：“牛得不行！太牛了，太厉害了，夏邻星你知不知道，我微信上多少个人给我发消息让我给他们推池旌的名片…”
看到夏邻星的脸，方熠熠噤声了。他“呃”了一声，困惑不解地看着前面两个人：
“你咋了？”方熠熠小心翼翼地说：“夏邻星，你吃醋啊？别啊，也有人问你的来着，不过你都在这两年了，也不好和才来两周的池旌比吧。”
“……”夏邻星说：“我没吃醋。”
“哦，”方熠熠看起来还是不信。
他摸摸自己脑袋，看到池旌和夏邻星身后没跟着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然后又挂上喜洋洋的笑容：“怎么样？演出结束了，咱出去吃饭吧！”
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夏邻星无奈，他刻意地没去看池旌，好像刚刚满脑子都是池旌的人不是他一样：“吃什么啊？”
“去门口那个小火锅啊。”方熠熠理所当然：“我昨晚给你发消息，等你演出完了给你庆祝一下，你忘啦？”
还真忘了。夏邻星恍惚，摸出自己手机看了一眼，方熠熠确实发了，自己昨晚还发了个ok的手势。
他犹豫了一下，脑子里纠结两秒，然后点点头：“走吧。”
不管了。夏邻星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管池旌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人有毒，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你们去聚餐吗？”身旁传来一句独特轻飘的声音：“我也没吃晚饭，可以一起吗？”
…不可以。
“好啊好啊。”方熠熠乐呵呵的：“走吧走吧，正好是四人桌呢！”
去死吧，方熠熠。
门口的小火锅是一家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店，物美价廉，唯一的问题就如名字：小。
又小，吃的还是火锅，想要多精致干净肯定是不行了，夏邻星和池旌先分别去换了衣服，然后才跟着方熠熠去了校门口。
走进店门的时候，夏邻星还看见一个没想到的人。
“怎么这么慢？”明嘉一手拿着根铅笔，一手捏着纸质的菜单，眉毛高高挑起：“你们把我饿死算了。”
“sorry啦嘉姐，他们得换衣服嘛，”方熠熠跟着陪笑，不知道有意无意，坐在明嘉那边——这样留下来的两个位置就是紧贴在一起的了。
“……”夏邻星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默不作声，默默坐进去了。
几秒之后，池旌的温度，有点近地贴在身边。哪怕在火锅店，都引人注意，让人分心。夏邻星抿抿嘴唇，又扯了张菜单看：“你没看吗？”
“看了好不好。”明嘉翻了个白眼，手一推，十根手指都做了延长甲，夏邻星看不懂的元素在上面闪闪发光：“看完才出来占位置，谁知道你们这么慢。”
“弹得不错。”明嘉最后说。
夏邻星说了几句抱歉，然后说谢谢，闷头开始勾菜单，这沉默过头的态度让明嘉看了过头，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一只手伸到夏邻星手下的菜单上。
“要一个鱼片吧。”
池旌的声音。
夏邻星下意识圈了一下池旌指的位置，随口一问：“你想吃？”
“嗯。”池旌说：“而且你喜欢这个吧。上次和你吃饭，你点了三份鱼片。”
夏邻星愣了。他握着笔的手渗出点汗，感觉对边方熠熠和明嘉的眼神像针扎一样，自己的心跳混乱。
混蛋。他在心里想，怎么会有人，在说出那种话之后，还可以保持这种态度的啊。混蛋。混蛋！
平常这个点店里人会很多，但今天可能大家都去参加学校里的美食节了，上菜上得很快，没多久，肉菜素菜就一叠叠堆在一起。
毕竟是高中生，肉一上来没人能挪开目光，做了漂亮指甲的明嘉反而是最狠的，在三个男高中生的目光下哐哐夹走最好最嫩的几片，在方熠熠的哀嚎声中咯咯笑。
“分你点吧。”明嘉最后还是手下留情，给方熠熠留下一点。
夏邻星没有很积极参与这场肉的战争，他盯着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鸳鸯锅出神，白色的那边飘着菌菇和两颗红枣，红色那边激烈地滚着肉片和毛肚，明明每一样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但夏邻星一时半会有点提不起劲去拿…
一个小碗被捧到夏邻星面前。他愣了一下。
“要吗？”抬头，池旌那双让夏邻星很难不去看的漂亮眼睛，就这么垂下，看着他。手里的那个小小的碗，还不够池旌掌心大，盛着雪白雪白的鱼片。
“清汤锅煮的，我用漏勺装，没有碰过。”池旌看着他，那个碗冒着热气：“或者要另一边煮的？”
夏邻星没说话。他的嘴唇稍微张开，舌尖在里面若隐若现，和主人一样，有点呆，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接过那个小碗，入手就被烫到，夏邻星看见池旌雪白的手心红了一片。
“……”夏邻星低声说：“你今天上台前说的话，以后不要乱说了。”
“嗯。对不起。”
夏邻星摩挲一下碗沿。明明烫，却不舍得松开。他踟蹰一下，又说：“也不是要你道歉…”
池旌静静等着他。直到那个碗变成让人不会感到难受的温度，池旌等来夏邻星说：“总之在那种时候不行。”
他偏过头的耳朵被热气蒸红：“…私下里，偶尔，可以。”
池旌看着，忽然觉得很想咬一口。他笑着又“嗯”了一声，然后听到勺子哐当掉下的声音。
两人扭头。看到对面方熠熠目瞪口呆的脸，和抱着肩一脸嫌弃的明嘉。
夏邻星沉默。夏邻星张嘴。夏邻星绞尽脑汁。夏邻星小声说：“不是，你们别误会…”
“别说了。”明嘉说：“吃完饭你们再搞。别影响我食欲。”
即使是火锅，但他们四个还是吃得很快，一个小时不到，桌面上的菜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了。
方熠熠吃饱了就开始想七想八，盯着店里边的冰柜不放，死死看着柜子下边那些黄澄澄的玻璃瓶，被明嘉一拍：“别看了。”
方熠熠悻悻。
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们已经聊过一轮今晚的演出，说是目前收到的反馈都不错，说“太帅了”啥的，甚至老孟都在班群里发了个很老土的“赞”，一堆人在下边跟着撒花撒花。
现在快吃完了，也快聊完了，正觉得没话题的时候，明嘉看向池旌。
她开口问：“池旌，你是D城本地人吗？”
方熠熠盯着冰柜的目光一顿。然后一点一点，他把目光转回来，非常好奇的模样。
“算是。”池旌回答：“初中前都在D城。”
明嘉“哦”了一声：“意思是初中去别的地方读了？”
“嗯。”池旌没有多说的意思。明嘉眯了眯眼睛，继续问：“大提琴很难学吧，这么重，老师也难找，你会拉，真的很厉害啊。”
池旌笑了一下，摇摇头：“算不上，只是会一点而已。”
明嘉：“是家里人要你学的吗？”
“嗯。我妈妈希望我学的。”
“家长都是这样。”明嘉也跟着笑了一下：“连方熠熠都被逼着学过二胡，你不知道吧？”方熠熠抗议地惨叫了一声，被明嘉无视：“夏邻星的钢琴也是被他家里逼着学的…”
“…你知道他打篮球吗？”
明嘉说。
桌面上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但池旌面色如常，点点头：“我知道，他和我说过。”
“你没看到过吧？别看夏邻星这样，打球还挺厉害的。说起来，你们之前，是游泳认识的吧？”
池旌没有否认。
夏邻星有点忍耐不了了，他小声一句“明嘉”，但女生没有理他，仍然看着池旌：
“不打算参加比赛吗？”明嘉的目光有点深 ，透过还在泛白气的火锅，对上池旌的眼睛：“邻星说你游得很好。”
“明嘉。”夏邻星稍稍抬高声音。他的眉心也跟着皱起：“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
“没关系。”池旌打断。
夏邻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喊他“池旌。”
明嘉说：“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知道，真的没关系。”池旌还在笑。他看向夏邻星：“很在意吗？”
夏邻星沉默了。实在没办法否认。
当然在意啊。从第一次见到池旌，就会在想这件事情。后来知道池旌曾经走过专业的路线，还有游泳馆小哥说的话，甚至愿意不要脸地去找哥哥问教练的联系方式…怎么会不在意。
实在没办法啊。没有人能在看到那样的池旌，不会为他无法被别人看到而感到惋惜的吧。
但池旌的想法才最重要。夏邻星纠结了一会，还是准备说“没有很在意，你怎么样都可以”的时候，他听见池旌说：
“本来过几天才想说的，但提到的话，还是想提前告诉你。”池旌说：“下周六，市中心游泳馆会举办一场联赛。”
夏邻星愣住了。他抬起头。
“我会参加。”池旌看着他，一秒，一毫都不移开，明明声音很轻，听起来却是无法拒绝的语气。
“你会来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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