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夏邻星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市体育馆。
一般来说，王叔会负责接送他上下学，如果偶尔有什么需要出门的，王叔基本也都在。
这是很少见的，夏邻星自己一个人出门。
他早上悄悄溜出去，自己一个人坐上地铁，觉得自己像在做贼。
心跳砰砰作响。
夏家离市中心并不怎么近，坐地铁绕来绕去几圈，八点出的门，九点钟过半，夏邻星才看到市体育馆的大门。
他踟蹰了一下，看到门上滚动的红色通知，说游泳比赛十点正式开始，慢慢朝台阶走过去。
“夏邻星？”
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他。
夏邻星愣了一下，扭头去看，看到一个高挑的男生，斜倚在大门外的柱子，远远地看着自己。
……这是一个让人很难不注意的男生。行走过的路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是忍住不看过去的。
夏邻星从他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撞色的领口，哐铛作响的腰带链子，手上好几个造型奇怪的戒指，看到脚上同款不同色的球鞋，确定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么，这么显眼的人。
出于谨慎，夏邻星低声问：“你是？”
那男生不答，勾了一下自己的墨镜，随手扯下来，露出一双兴致勃勃的眼睛：
“你来找池旌的吧？”男生说。
夏邻星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他扭头看向这个行走的首饰架。
*
首饰架叫段廷轩。
人挺好的，虽然看着有点奇怪。段廷轩一边领着夏邻星往体育馆里走，一边随口跟他说些什么，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池旌的朋友”，然后介绍了些游泳比赛的事，科普到“要赢下什么级别的赛事才能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穿过狭长的过道，一阵白光扑面而来。
夏邻星眯了眯眼睛。
“到了。”段廷轩说。
一阵沸扬的热闹灌满耳腔，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充斥整个场馆，出乎夏邻星意料，看台上零零星星坐了不少人，段廷轩看他脸色，笑了：“没想到吗？池旌参加这种比赛。”
“不是没想到，”夏邻星忍不住反驳：“但…”
“池旌还挺厉害的。”段廷轩笑眯眯的：“你看见过，应该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夏邻星想，但他还以为是那种业余的人里面还不错，拿到专业人士里就…不太行的那种。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最好别和池旌坦白这个想法。
随便在二楼看台找了个座位，段廷轩哼着歌，掏出手机，啪嗒啪嗒按了几个键，看起来回了个信息。
夏邻星并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的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下方穿梭着的人群，在这里，你很轻易就能看出谁是来比赛的，谁又只是一些工作人员，夏邻星发誓他这辈子很少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这么多单单身材就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人！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看，想找到自己熟悉的人在那里，身边的段廷轩却拐了他一下：“找池旌？”
“……”夏邻星僵着脖子点点头。
“别找了，池旌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出来的。”段廷轩坐在他旁边，小腿一晃一晃的，腰上的银链跟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双颜色很骚包的球鞋让人移不开视线…夏邻星逼着自己挪开眼睛：“为什么？”
“他懒啊。”段廷轩理所当然地说，然后扭过头，看着夏邻星的脸笑嘻嘻的：“所以他跟我说，要我来接你，我还挺惊讶的。”
夏邻星不动声色：“有什么好惊讶的？”
“哼哼，你想听我说，你是第一个他让我来接的人？”
“…我没有这种意思。”
“好啦，开玩笑。”段廷轩做出投降的手势：“你是第一个。他是因为你才这么快跑回来参加比赛的，我知道。”
夏邻星愣了一下，视线游移，“喏。”段廷轩指了指下边的人群。
一个穿着运动外套，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被段廷轩指着：“那是肖老师。劝了池旌好久了，这家伙死活不回来，高中一次正式比赛都没去，把肖叔气死。本来肖叔每次为了他跑来D城就很不容易了。”
“池旌之前不在D城？”夏邻星抓住了一个小小的漏洞。
段廷轩沉默了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恨自己这张嘴，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说了：“是啊，高二之前，他还在C市。我们都在C市，为了他，时不时还得跑过来。”
夏邻星若有所思。他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一会，然后渐渐的，脸皱了起来：
肖？
那个他哥哥一时间都联系不到的教练，是不是也姓肖？夏邻星的脸越来越皱，他忽然觉得自己原谅池旌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人，一直在骗他啊！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牙痒痒，夏邻星有点生气，盯着下边来来回回的人群不放，旁边的段廷轩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说了不少池旌的好话，每一句都让人听着越来越生气。
最后是一句“池旌说想和你试试，绝对是认真的啊！”的时候，夏邻星猛地扭头，瞪着段廷轩看：“真的？”
段廷轩嘶了一声，忙不迭地点头。夏邻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默默扭回头，又垂下眼睛，去看下方的人群里。
只有侧脸衔接脖颈的地方，连接到耳垂，一整片薄薄的雪白的皮肤，慢慢地有点变红。
段廷轩的余光瞥到了一点。
他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个池旌，为什么会忍着不说话还要骗人，甚至还说想去试一试了。
“池旌大概骗了你挺多的。说谎，还隐瞒，挺烂的吧。”段廷轩说，边说边摸自己后脑勺：“我是没这个立场替他道歉…但他不是坏人。你应该能感觉到。”
夏邻星沉默了一下。他捏了一下自己的包，里面有他的手机，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给池旌发了信息，说祝他顺利，得到了一条“>3”的回复。
“我当然感觉得到。”夏邻星酷酷地说。
那可是我之前挑中的男朋友。虽然被骗了，现在分手了，但至少，至少——至少那张脸骗不了人呀！
十点准时，比赛开场。
前边是冗长的宣传视频和赛事介绍，一个个根本不认识的领导轮番上台，说一些套话，鼓励“运动健儿”们秀出风采。
也就是这时候夏邻星才听明白。
“这个已经是决赛了？”他皱着眉问旁边一脸无聊的段廷轩：“初赛呢？”
段廷轩耸耸肩：“上周比完了？”
上周？夏邻星目瞪口呆：那不是他们吃饭之后的事！所以池旌这混蛋，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输，觉得自己不可能错过决赛，在这种张狂的心态下跟他说的那种话吗？
怎么这么混蛋。傲慢，理所当然，根本不替别人考虑的混蛋。夏邻星捏紧手心里亮闪闪的玻璃海豚，气得脸颊微微鼓起来，重点是——
“他怎么没和我说有初赛？”
为什么不让他去看！
段廷轩愣了下，“呃”了一声：“可能觉得没必要？”他又摸摸自己脑袋，把那头用发胶精致打理过的卷毛微妙地抓乱了，“初赛嘛，又没有奖牌。”
…重点是这个？夏邻星麻了，面无表情，等着比赛正式开始。
“哎呀，初赛也没什么看头的，连我都懒得去看池旌初赛！”段廷轩可能是察觉到夏邻星的不高兴，连忙过来安慰一下：“别气啊哥们，你看你看，池旌，呃，池旌是第几组？啊这里，池旌是蝶泳第五组，咱等一等就能看到他了啊！而且比完了还有颁奖典礼，很有看头的！”
有什么可看的，夏邻星到此刻已经有点不想再期待了。为什么啊？总感觉不被信任，虽然夏邻星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大，但就是觉得，错过了很想去看的东西。
初赛，是池旌这几个月以来，参加的第一场比赛吧。
胡思乱想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刷刷刷的过去了好几轮。联赛项目很多，因为是级别很高的比赛，报名人数也多，一天比不完，今天好像是第一天，池旌的比赛被安排到这一天。
50和100m蝶泳。池旌报的是这两个，夏邻星刚刚在公告栏看到过了。
当“第五组，第一赛道：”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夏邻星猛地反应过来。他如梦初醒地往下看去：在他被一堆乱七八糟想法填满的时候，这比赛已经进行了很久了！他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想着要拍吗，是不是要拍，拍得到吗，要不要拍一下大屏幕…
他看到了池旌。
那个熟悉的背影，背部肌肉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背影，肩膀和脖颈连接的线条蜿蜒，往下，吸引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贴下去，他看到池旌走到第四泳道的位置，稳定，轻缓，步伐坚定。俯下身，手指碰到了地面，抓住台沿。像一个默不作声的宣告。
预告响起，那些漂亮的肌肉收缩，拱起，夏邻星的目光被夺过去，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下，搁到膝盖上。
“咚”
破水的声音冲天直上，白光闪过，池旌冲了出去。他将全场的目光、凝滞的空气、所有人的呼吸都带走，同时带走的，是夏邻星砰砰跳动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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