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差不多十点的时候，夏邻星就到了游泳馆外边的街上。
这里是老城区，街道小巷错综复杂，如果不是夏邻星小时候天天在这里混，他铁定也得走错。
此时他看着手机，发现差不多要迟到了，不由得皱起脸，匆匆走过几条隐蔽安静的小巷。
空气中传来些许剁菜的咔咔声，还有偶尔几声狗吠，老城区房子破，住的人不多，走过好几条巷子都没有人…
…嗯？
夏邻星顿住。然后往回走了几步，站定。
他朝巷子里望去，默了默，站了快一分钟，才缓缓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拨号界面，准备拨出一个他从小到大都没拨出去过的号码。
“别报警！”
一只手蹿出来，猛地抓住夏邻星的鞋。手的主人一点点抬起脸，肿得夏邻星都有点心生不忍：“小子别报警！”
…小子？看着这地上一圈瘫倒的人身上破烂的各个高中校服，夏邻星沉默一下，还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收回了手机。
四，五，六……地上洋洋洒洒躺了六个人，趴着，躺着，动作诡异地歪扭着，都有，共性是挂彩的脸，还有灰。
“呃，如果你们不需要帮助，那我——”
“夏邻星？”
一个灰脸抬头，盯着夏邻星，语气奇怪：“你怎么在这？”
谁啊？夏邻星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个灰脸，还是确认自己不认识，应该不是因为这灰的问题，可能他就是不认识。
那灰脸瞅他，旁边的人还小声嘀咕“谁啊？”“你学校的？”“你认识啊？”，然后灰脸忽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他目光炯炯，好似自己身处一个演讲台上，语气坚定，姿态神圣：“你是那个小白脸的新同桌！”
“……”
什么小白脸？什么新同桌，新同——
嗯？夏邻星忽然想起来老孟之前的某句话。
转校生，新同桌，方熠熠讲的那个谁…
就这么沉思的两三秒，地上一圈人貌似有个共识，一个个晃悠悠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
领头那个目光阴鸷，盯着他：“如果是小白脸的新同桌，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夏邻星已经可以听到那个领头僵尸手里发出的咯咯咯的声音了。
不是吧，夏邻星后退一步，他是误入了什么混混之间的爱恨情仇啊？
“你们要不先去打听一下，你们那个什么，小白脸，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那我跟他连话都没说过，”
废话，人都没来！
“你们还是先…”
“别说了！”一道黑影刷的就要飞过来，夏邻星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不动声色地挽了下袖子，熟稔地作出蓄力的姿势，即将伸出手的瞬间，一个声音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你叫夏邻星？”
夏邻星顿住了。
“夏邻辰和你啥关系？”
夏邻星眨眨眼睛，手放了下去：“我哥。”
无论是刚刚站起来，还是躺着看天看得貌似很享受的人都一停，然后领头那个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你走吧。”
“？”
“你快走吧！你请走吧！”
声音里隐含哭腔。
“？？”
直到夏邻星走出去快十米他都没搞懂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场与所谓小白脸的纷争到底是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和他哥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然后身后传来声大喊：“你找死啊！那是夏邻辰他弟，你不知道咱学校被那逼一锅端过啊？”
“……”夏邻星沉默了。
这突发的短短几分钟的特殊经历，夏邻星憋住了，并没有马上和池旌说。
今天池旌的伤口好了个七七八八，堪称恢复力高强，但池旌仍然没有下水，还是站在池边给夏邻星比划。
夏邻星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看着动作有点僵硬，总感觉心里压着什么事。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池旌皱皱眉，蹲了下来：
‘你今天很累吗？’
夏邻星从水里游到他边上，看清那屏幕之后歪了下头，莫名其妙的，这人耳垂忽然红了，把两只手臂放到岸上，脸压在上面，从下往上看了看池旌，然后更红了。
这个角度显得他的脸格外小，小得有点幼稚。
池旌忍住没去摸摸他的冲动。
“不是累啦…”夏邻星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有点撒娇的语气：“就是，嗯，我有事想跟你说。”
池旌困惑地皱皱眉，脸压得更低，眼睛几乎和夏邻星的直对。
“就是，”夏邻星吞吞吐吐，在不知道几次停顿之后，他忽然一闭眼：“中午跟我一起去吃个饭，行吗！”
“……”
这声音太大了。夏邻星在喊出口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游泳馆没有多宽敞，此时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人，他这么一喊，回音瞬间响彻整个空间，吃个饭吃个饭吃个饭，行吗行吗行吗——
夏邻星想把自己摁到水里面去。
耳垂上的红色又开始向脸蔓延，到夏邻星真的要把自己埋进水前的那个瞬间，池旌笑了。
他笑得没人能移开眼睛。
‘好。’
光标闪亮。
吃饭的地方是夏邻星选的，附近的一家还不错的平价烤肉店，本地人自己开的，夏邻星昨天就想好了。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池旌走进去，挑中窗边一个隐蔽的位置，就招招手说服务员姐姐点单。
在夏邻星点单的时候，池旌正在四处打量。
他像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又太高，宽敞的肩膀委屈地缩在烤肉店小小的椅子里，莫名其妙的在夏邻星眼里显得有点局促，甚至有点可怜。
夏邻星立刻心化了。他拿着菜单，轻声问：“你以前没吃过烤肉吗？”
池旌停顿了一下，偏了下头，夏邻星没能看见他表情。但很快他扭回来：‘没怎么吃过。’
天。此时夏邻星心里已经演绎了八百个狗血的剧情，什么太穷没办法出门吃饭啊，什么爷爷奶奶生病没有生活费啊，什么父亲是个人渣不仅家暴而且连抚养费都不给啊…之类的。
刚刚扭头过去也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脸吧！
夏邻星眼眶都要湿了。
他吸了口气，刷刷在菜单上把感觉会好吃的菜全部都点了一遍，然后转过去给池旌看：“这些喜不喜欢？我点这些好不好？”
池旌看了看，微微睁大眼睛：‘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的！”夏邻星急忙说：“而且不贵的！”
我就是想请你吃多点呀！
池旌一副犹豫的表情，但夏邻星伸手就把单子递给服务员。他松了口气，又转头回来，“真的真的不贵的！”
‘好，那我等下把钱转给你…’
“不用！”夏邻星手撑住桌沿往前倾：“我请你！”
池旌还在犹豫。夏邻星抿抿嘴唇，身体更往前靠：“就当是我感谢你的学费好了！”
这一次起效了。池旌把头低了下去，阴影没过他姣好的面容，但片刻之后他抬头起来，夏邻星清楚看到了他轻微的笑容。
……桌子怎么这么宽啊，夏邻星在心里骂了一声，他突然好想去抱池旌啊。
现在是饭点，店里面人挺多的，上菜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夏邻星漫无目的地找了几个话题，随口说了几句，然后渐渐地声音变低了，眼神也越来越发直，盯着池旌就不动了。
直到池旌的肩膀动了一下，眼睛抬起，和夏邻星对视了一眼，夏邻星才忽然醒了过来。
“你要喝水吗？”他掩饰一样找了个话说。池旌摇摇头。
夏邻星舔了舔嘴唇，喝了口水。他握着水杯好一会，才忽然想起什么：“啊，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奇怪的事。”
‘什么？’
“路上忽然遇到一群人，估计刚被人揍过，全躺在地上。”夏邻星啧了一声：“我没太明白，但看他们的意思，他们好像是跟个什么小白脸有仇。”
池旌拿水杯的手停下。
“说什么新同桌？我后边想了想，感觉这小白脸应该说的是我班里新转来的个男的，叫什么……”
什么？也，耶，爷？夏邻星皱着眉死命回忆：“叫什么爷生？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干嘛了惹了那帮人。”
池旌喝了口水，然后拿起手机，打字：‘然后呢？’
“然后我跑了。”夏邻星耸耸肩。
他发现池旌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于是详细地说了一遍。
池旌的脸色变得若有所思，夏邻星察觉到，疑惑地看他一眼，池旌被这么一窥，对夏邻星笑了一下。
夏邻星的疑惑一下子全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晕乎乎的，从什么小白脸讲到那个爷生，讲方熠熠说的那个新转校生的八卦，挂在楼下的检讨书还有那些混混的语气，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导向了一个结论：
“我觉得那个转校生不是什么好人，”夏邻星表情严肃：“我觉得我不喜欢这种人。”
“……”池旌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但也就一秒不到，他马上笑了笑，又写：’为什么？’
“来都没有来，就惹了这么多事，来了之后总感觉会很麻烦。”夏邻星倒不是歧视，其实夏邻辰当年也挺混的，他就是嫌麻烦，比较懒。
但此时在池旌的眼神鼓励下他忍不住继续说：“很像我小学认识的几个人。”
‘小学？’
“嗯。”夏邻星点点头，因为脑子里闪过的回忆，很想捂下脸，但最后还是硬撑着平静，一个字一个字说：“小学就有几个男的，很烦，天天扯着我问我是不是女孩，怎么长这么漂亮。”
池旌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弯了起来。
他捧着手机的手稍微颤了一下，似乎被逗得不行，但是没办法发出声音，本来应该说出来的情绪，全部转化成微耸的肩膀和握紧的手指，他笑得有点厉害，让夏邻星不满地啊了一声：“池旌，你——”
手机又被转了过来，屏幕明亮：
‘其实我也很早就想问你，你周末都不忙的吗？’
这话题，峰回路转。夏邻星被带跑了，下意识摇摇头。
‘不需要陪女朋友吗？’
“什么？”夏邻星难以置信，差点站起来：“我没有女朋友！”
他彻底急了，双手握紧，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池旌：“我——”
‘这样吗？’光标后一个字一个字浮出来，而夏邻星的脸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变红：
‘我以为你有很多人要陪。’
‘因为你太好看了。’
‘所以你以后也愿意陪我吗？’
……什么啊。
什么啊。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
夏邻星就这么瞪着那几行字。心跳和吹风机的声音混在一起，变成烤肉一样的滋滋声，怦怦，怦怦，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滚烫得要命。
到底是什么啊。什么叫做以后啊。
什么叫做，太好看了啊。
光标又动了。夏邻星才发现自己把刚刚心里那些摸不着边的话说了出来。他抬起头，有一秒，觉得自己很不敢看池旌的眼睛。
但是他还是看了过去，被对方的目光引导，再次回到屏幕上。
之前的几行字被删了，现在只有最新的一条。夏邻星屏住了呼吸。
‘就是想一直和你一起的意思。’
池旌伸手握住了夏邻星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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