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要卖掉的消息一传出去,看房的人便络绎不绝。每当门铃响起,邱以柠都要深吸一口气,才能起身去开门。陌生人在她曾经的家园里踱步,评头论足,打开橱柜查看储物空间,用手指划过家具表面检查灰尘。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寸空间,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而非一个曾经充满生命力的家。
“这个户型采光不错,就是装修老了点。”
“厨房有点小,得重新装修。”
“主卧朝南,适合老人住。”
每一句评价都像针一样扎在邱以柠心上。这是她父母精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每一件家具的摆放,每一处装饰的选择,都承载着他们的记忆与情感。而现在,它只是一处待售的房产,一个可以被讨价还价的商品。
终于,在又一次看房的人离开后,邱以柠瘫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精疲力竭。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壁柜上用布包裹的父母的骨灰盒上。这样频繁的打扰,对长眠的父母太不尊重了。
她想起几年前和父亲一起去给爷爷上坟时的对话。那天清明,细雨蒙蒙,她看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突然问道:“爸,你说好多年后,我们也都不在了,谁给爷爷上坟啊?”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那就慢慢归于尘土了。我们老了后,你不用费心思埋到哪里。离你近就行,方便你有时间可以看看我们。”
当时她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急忙打断:“爸,你说什么呢,还早着呢。”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的话语中透着一种通透的智慧。他们从不要求她守在某处,只希望离她近些,方便她探望。
第二天,邱以柠带着父母的骨灰来到了火葬场的骨灰存放处。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态度温和而专业,但整个过程依然冰冷而程式化。当她将那两个沉甸甸的盒子递过去时,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之被寄存于此。
“我们会妥善保管的,您可以随时来探望。”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寄存证。
邱以柠点点头,说不出话来。她站在那里许久,才轻声道:“很快,我们就会团聚的,再等等~”
处理完所有事情,邱以柠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车。没有了回来时的小雀跃与期待,她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景色缓缓后退,脑子里像回放电影片段一样,想着和父母的点点滴滴。
车厢里,对面的小女孩正缠着母亲要吃零食,那位母亲一边嗔怪着“刚吃完饭又饿”,一边还是从包里拿出了饼干。邱以柠别过脸去,泪水无声滑落。
她记得每次离家返京,母亲总是提前几天就开始忙活,包她最爱吃的素馅包子,蒸好后整齐地码进保温箱里。还有那些自制的干豆角、肉肠、野生的蓝莓酱……行李箱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重得她几乎提不动。
“妈妈,够了,我拿不动。”
“你就是懒,这才多少啊!”
“我冰箱也放不下呀。”光包子就能塞爆她出租屋里的小冰箱。
“怎么放不下了,你冰箱里都是什么?冰箱里放时间长了也不好,抓紧吃,太长时间的不行就丢了。”
母亲继续往行李箱里放着东西,她甚至看到几个早市上新买的苹果被塞进了缝隙。
“妈妈,我不喜欢吃苹果,北京也有的卖。”
“你就不爱吃水果,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如今,她的行李箱轻飘飘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那本厚重的相册。再也没有那些甜蜜的负担了。明明,就在几周前,母亲还在电话里念叨,说等天气再冷些,可以冻住了,就给她包素馅包子冻上。
窗外的树木逐渐变得模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不停地滑落。
为什么?她为什么没有提前感应到父母会出事?以前母亲总能感受到她的异常。记得有一年冬天,她被辞退,一边找工作一边做兼职。网贷、信用卡都逾期还不上,催收电话一个接一个。她问前公司工资和补偿金什么时候能到账,已经过了约定的发薪日。人事回复说还要等几天。
一天下午结束兼职后,她直接去了公司,正好碰到老板外出回来。看到她,老板冷着脸问前台:“她不是辞了吗?”
“她来问问工资情况。”
“穷不起了,那点钱都来催,不行叫保安。”说完就挺着快要撑破衬衫的大肚子进去了。
前台小张为难地看着她,她挤出一个笑容,说:“添麻烦了,那我先回去了,有消息告诉我一下。”
“嗯嗯,要是发工资,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走出公司,邱以柠没有去坐公交,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四周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她有些发呆。为什么这么多窗户内的灯光,没有一盏是完全属于她的?刚来北京时,她还幻想着过几年,也许可以在偏远点的地方买个小一居,这样父母来了可以住卧室,她在客厅放个沙发床就行。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护城河边。冬日的河水黑沉沉的,在夜色中缓缓流淌。邱以柠盯着河水,心里想:跳下去,是不是就都解决了?人死债销,网贷、信用卡都不用还了,父母也不用为她担心了。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有点期待,抓着护栏的手紧得发白。马上,马上就解脱了。没有了没完没了的催收电话,没有了客户的刁难,没有了鄙视的眼光,没有了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疲惫……
这时手机突兀地响起,也许是催收电话,她不想接。快了~
手机响了十几声,自动挂断,然后又执拗地响了起来。邱以柠有点被打扰到的烦躁,拿起手机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
“姑娘在干什么哪?吃饭了吗?”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邱以柠下意识回答:“还没吃。”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吃,对胃不好,快去吃点东西,钱够不够,不够和我说。”
“够,我有。”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哽咽。
“那快去吧!等你吃完回去了,有时间再打电话。”
“好,妈妈。”
后来,母亲在又一次通话中和她提起那天,说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心慌,就想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在干什么。打通了,就放心了。
这也许就是母女之间的心理感应。每次她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可是为什么,这次她没有感应到父母的危险?如果她有感应,也许就可以提前回来;也或许她不通知父母要回家,他们就不会去接她,就不会发生意外……
火车驶入隧道,车窗瞬间变成一面镜子,映出她泪流满面的脸。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听到了父亲在阳台浇花时偶尔的咳嗽声。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上大学时,鉴赏课的老师曾带他们看过一部获奖电影《罗拉快跑》。女主人公不断地一次次奔跑,试图拯救自己的爱人。每一次重来,微小的改变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局。
如果可以,邱以柠也想用力奔跑,跑向父母,改变那个致命的下午。也许,只要她跑得足够快,足够坚决,就能在悲剧发生前赶到他们身边,推开他们,或者至少,可以和他们一起……
火车驶出隧道,阳光重新洒满车厢。邱以柠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那本相册,轻轻抚摸着封面上全家福的照片。父母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仿佛随时会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再也跑不回过去了。但也许,她可以带着他们的爱,继续向前奔跑,直到某一天,在生命的终点,再次与他们相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