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月猩红的光芒投洒在残垣断壁上，周遭除却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无一丝生机，整个灵界笼罩在一片诡秘之中。
滴答、滴答、滴答……残存的灵界圣殿外，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
殿内雕花铜柱上的玄影珠倏地散发光芒，珠身上的尘埃四散逃离，光芒溢出沿铜柱淌下，逐渐幻化出灵皇的身形。
“尊王。”见到来人，灵皇眼中充满惊讶，却依旧恭敬地躬身向魔尊彧衍行了礼。
身着暗红华服的彧衍在他面前显得尤为高大，灵皇的身形看起来极度虚无，似乎经风一吹便会消散。
“你……何故残存至今？”彧衍剑眉微蹙，一双赤瞳尽是疑惑。
低沉的声音回荡空堂，唤醒了尘封的往事。灵皇叹了气，侧目看向身旁的玄影珠。
脚步声再度响起，阴暗处的彧衍行至柱前，抬手置于珠身上。白光涌动，十年前的一幕幕飞速涌现，恰如亲身经历印记在他的脑海中。
眼望生机断绝之处，彧衍心中亦有感慨。存续千年的种族竟在一夕之间覆灭，而如今魔族也处于困境之中。
自灵界陨灭后，灵皇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这仅存的一丝神识才得玄影珠滋养多年。灵族皇宫故址无人问津已久，今魔尊骤临，想必灵界之事已然牵连到魔界。
身为灵族君主，亦为魔族臣子，灵皇不得不开口过问：“尊王此行突兀，莫非魔界有何异动？”
彧衍负手望向漆黑天幕上的血月，话中消息一如此刻的氛围般令人感到压抑：“魔焰峰喷发在即，本座遍寻不得破解之法，你可有主意？”
“玄影珠……”灵皇低声呢喃，仿佛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其道出，“玄影珠的力量可压制。”
话虽如此，可如今玄影珠灵力枯竭，如何能解魔焰峰之危。彧衍早已同诸臣商讨多时，若非无果他又怎会来此一遭。
彧衍阖眼蹙眉一瞬，转身时神色有些许不耐烦：“本座岂会不知？”
灵皇双手捏紧了衣袖，思量许久才艰难地开了口：“小女体内有大半灵力源于玄影珠，若能寻得她许能解魔族危机。她如今……应在人界。”
听得灵皇这一番话，彧衍眼中的讶异倒比来时见到他更甚。想到他曾经的作为，彧衍神色凝重，冰冷的语调中带着讽刺：“你如今倒肯大义灭亲了？”
面对彧衍直戳心底的话，灵皇只能苦涩一笑，继而又是一阵叹息：“臣不愿见魔族重蹈覆辙。何况此事若非她甘愿，旁人也强求不得。”
当年虽有叛军作乱，但若非他对祖训视若无睹，灵族也不至灭族。独自在此苟延残喘十年，他想明白了许多事，又如何能眼见两个族群毁于他手而无动于衷。
彧衍掌中红光凝聚，逐渐围绕于灵皇周身。红光消失后，灵皇也重新化作一道白光没入玄影珠中。
暗红法阵显现，彧衍同玄影珠一并消失在了圣殿，遗址重归死寂。
————
人界一隅，峰峦如聚。层峦叠嶂下，一汪宽广的清潭隐于雾间。潭中迷雾浓郁处掩映一洲，名曰“玉林洲”。
洲上忽然刮过一阵劲风，白梅林簌簌作响，花瓣尽数飘入林间的竹舍中。
一身玄衣的彧衍随风而来，与这静谧之景格格不入。
他落定在小木桥上，抬手催动桥下寒潭上的寒气凝聚。身后一阵响动却在此时惊扰了他，他只轻轻蹙眉，一道红光便向那处动静飞了去。
灵曦反应极快，侧身敏捷地避让开。但下一刻，彧衍已闪身至她眼前。
灵曦尚未来得及站稳，仅凭余光瞥见他后仍迅速挥出折扇击去。彧衍也不躲，出手精准无误地擒住她的手腕，再借力一甩，折扇便脱离了她的手直奔石桌上的酒坛而去。
掷出的折扇犹如一柄利刃轻易击穿酒坛，牢牢扎入粗壮的树干中。只听得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响，陶片四散，坛中佳酿洒了满桌。
“我的酒！”灵曦一声惊呼，奋力推开彧衍从中挣脱，忙不迭冲上前去。
桌上一片狼藉，浓郁的酒香窜入鼻间，似乎在向人诉说它悲惨的遭遇。
灵曦顺手落下随身包袱搭在石凳上，蹲下身痛心地拾起一片碎陶片，随后将它往地上一扔，忿忿地冲彧衍叫嚷：“你！你赔我的玉脂雪！”
男子装束的灵曦看起来机敏俊俏，颇有翩翩公子的风范。但因声音里带着怒意，再如何压低嗓音听来也是高亢，再配上小女儿家发怒才有的情态，她的伪装也就不攻自破。
只一眼，彧衍便看穿一切。
他瞥了一眼桌面残留的碎片，不屑道：“多少？”
突如其来的直率倒叫灵曦愣了神，她欲言又止瞧去，这才看清了彧衍的面容。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勾人，五官宛若精雕细琢而成，这相貌便是放眼六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只是那双红眸与眉心脖颈间的红纹尤为诡秘，加之他不苟言笑的神情，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常人哪会长成这样？看他模样怪异，又能轻易破除两道结界找寻至此，想是来者不善。接下来还是心平气和地交谈为好，否则将他惹恼，她一个普通人哪是这个怪人的对手。
“不是我小气，哪有客人初次登门就同主人大打出手的？还弄坏主人家的东西。”灵曦一边嘟囔着，一边背过身去握住扎在树干上的折扇，用力一抽才将它拔出来。
“本座赔你便是。”彧衍走上小木桥，倚靠着木栏杆坐下。
见他语气软了下来，灵曦挥扇撇走身前石凳上的落花，落座后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
这怪人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样不讲道理，看他这高深莫测的样子，想来是身怀绝技。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自己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岂不是亏大了。
灵曦眼珠子一转，故作大度：“来者是客，我不要你的银钱。”
“你想如何讨？”彧衍看向她。
灵曦轻摇折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灵动机敏，她笑言：“我想借妖族的陨铁司南寻一人。”
“大言不惭。”彧衍嗤之以鼻，当即驳回她的诉求。
一坛酒换借妖族至宝，她这算盘打得倒响。
“若是有难处，那便罢了。这妖界也并非是人人都能去得的。”灵曦假意叹了气，又拿起一片碎片看了看，言谈举止皆是对这坛玉脂雪的惋惜。
彧衍并非未听出灵曦是在激他，不过她这番话反倒让他心里有了计策。
“本座事了便带你去。”彧衍说完再度抬手去凝聚寒气。
寒气源源不断飘向他掌中，聚集成一小团不断翻滚的白云。灵曦起身走到他身前，朝着那团寒气轻扬折扇，它便瞬间飘散了去。
“此时取来无用。”灵曦合扇指向另一汪潭水，桥下一冷一热同石桌般大小的清潭如阴阳八卦相生相望，“寒气须得等到黎明前一刻方才最为冰寒，那时取热泉上的热气化水，再包裹住寒气，方能保其不散。”
夕阳落下，林间飞鸟大多归巢。桌上残局已清，取而代之的是一桌美酒佳肴。
灵曦先替彧衍斟满一杯玉脂雪，随后开口询问：“我在雨竹轩住了近十年，从未见有旁人踏入过。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彧衍未答，执杯呷了一口玉脂雪。清甜又带醇香的酒水滑入喉中，直叫人神清气爽。酒虽是好酒，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也只淡淡夸了句：“酒不错。”
除却魔使黎萧，恐怕少有人知晓魔尊嗜酒。魔宫的酒窖里多的是各类佳酿，年份长的、短的、果香的、谷物香的……应有尽有。但像玉脂雪这般以白梅入酒，连彧衍这样的品酒高手也还是第一次尝到。
幸亏将魔务全权移交给了黎萧，自己脱身前来人界办事。若真答允让黎萧来人界，只怕他现在还被阅不完的奏章和唠叨不休的老头们缠身。在魔界他哪来此偷闲之时，更何谈品到这般合他口味的佳酿。
“自然，要酿成这玉脂雪可费了我好大工夫。就你方才打碎那一坛，约莫……有五年窖龄了。”灵曦抬眼回忆了酿酒的时间，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
石桌上的酒香尚未散尽，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她是如何也未曾料到，这坛珍藏多年的美酒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消失。
可惜，这酒原本应是入她兄长口中的。
彧衍又斟满一杯，问道：“你叫什么？”
“灵曦。你呢？”灵曦放下酒壶，也拿起酒杯啜饮一口。
彧衍眸中划过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捻了捻手中的杯子，道：“彧衍。”
彧衍？灵曦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当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不过不打紧，不管他是谁，只要能帮到自己即可。
来人界前，彧衍尚在头疼如何在短时内寻得灵曦，又如何赶在魔焰峰失控前取得玄影珠的力量。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己来此取寒气竟然毫不费力便见到了她。且灵曦如今与常人无异，显然被封印住了记忆与魔力。如此一来，倒省了他不少事。
“带上你所寻那人相关之物，明日启程。”彧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秋风拂过，梅瓣散落，轻落彧衍肩上，转而又落在了灵曦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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