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司炳何到的时候，正好遇见邓彦彦和淼淼。
小区门口的老槐树 ，槐花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簌簌地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远远看见邓彦彦牵着淼淼来了。小团子穿一件鹅黄色连衣裙，蹦蹦跳跳的，像只刚出笼的小雀儿。司炳何收起手机迎上去，淼淼立刻张开手臂扑过来：“魔法姐姐！”
邓彦彦笑着把遮阳帽往后推了推：“瞧这急的，一大早就催着我出门。”
淼淼扯了扯邓彦彦的衣角：“姐姐，陈姐姐家阳台有向日葵！”
司炳何抬头，看见陈晚侬正站在五楼阳台给花浇水。晨光斜斜地照着她，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水壶洒出的水珠在阳光里闪着，像一串碎玻璃。
陈晚侬看见她们，抬手挥了挥。等她们走到单元门口，她已经开了门等着。屋里飘着淡淡的薄荷香，茶几上摆着剥好的橘子。
“陈姐姐！”淼淼熟门熟路地扑向沙发上的抱枕，“你今天真好看！”
陈晚侬弯腰摸摸她的头，眼角有浅浅的笑纹。司炳何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那条凌晨五点的消息。
“你昨晚没睡好？”司炳何递过瓣橘子。
陈晚侬接过橘子，指尖有细微的停顿：“还好。做了个梦醒得早。”她转身去厨房倒水。
“先喝水吧。”陈晚侬将玻璃杯递过来，“淼淼是不是渴了？”
邓彦彦正在阳台看花："这向日葵长得好，比我们家那些有精神多了。"
司炳何歪头，她记得上次自己过来貌似没看到阳台上有向日葵，什么时候种的？
不过司炳何没太在意，继续吃着橘子。阳光透过纱窗，在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淼淼在沙发上翻图画书，嘴里念念有词。一切平静得像周末清晨该有的样子。
“今天去哪儿？” 邓彦彦问，“淼淼想去那家新开的游乐园玩儿。”
“都行。”陈晚侬道。
司炳何循着声音看向陈晚侬，对方正低头给淼莉讲解图画，细边眼镜挂在鼻梁，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
司炳何忽然想起论坛帖子里那句“文文静静的，戴着眼镜”，心里莫名动了一下。
她重新打开那个帖子，帖子里明确提到了地点——学林路。
某德地图显示，离这里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学林路小巷，戴眼镜，冷静……
每一个关键词都后知后觉地敲在司炳何的心上。
是陈晚侬吗？
是的。
那就是陈晚侬。
司炳何握着手机的手，悄悄紧了紧。屏幕上的字，一个个，都像是活了过来，轻轻地敲在她的心口上。不重，却一下又一下的 ，敲得人心尖发颤。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大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慢慢地塌下去一小块，又软又涩。
橘子吃完了，指尖还留着一点清甜的香气。司炳何把最后一点橘络捻掉，没说话，只是又递了一瓣橘子给陈晚侬。
窗外的槐花，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槐花落在地上，不声不响，却也铺了厚厚的一层。
……
游乐园在城郊，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近一小时。淼淼扒着车窗，小脸几乎贴在玻璃上，看外面掠过的田野。邓彦彦一手护着妹妹的后背，一手翻背包确认水壶带了没。
司炳何塞着耳机，脚尖轻轻点着地。陈晚侬坐在她旁边，望着窗外田埂上掠过的白鹭出神。
“看什么呢？”司炳何摘下一只耳机凑过来。
“水塘那边，挺安静的。”陈晚侬轻声答，“像你们家那边。”
司炳何闻言一愣，顺着望去只看到一片绿意。她记得自己老家门口有片水塘，夏天会长满浮萍。陈晚侬只是在高中的时候来这里待过个把月，竟记得这样清楚。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响，是首欢快的流行歌，此刻却显得有点吵闹。司炳何悄悄按了暂停。
公交车晃了一下，陈晚侬的肩膀轻轻撞到她。司炳何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柑橘香，和自己经常用的洗发水味道很像。
“等你有空，”司炳何突然说，“带你回我们那儿看水塘。比这个大多了，傍晚有蜻蜓，密密麻麻的。”
陈晚侬转回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没说话，只是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很浅，像石子投入水塘泛起的涟漪，很快就平了。
“好。”很轻的一个字，落在车厢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见。
司炳何却听见了。她把另一只耳机也摘下来，卷好线塞进口袋。车子继续晃着，田埂、水塘、白鹭都往后退去。
淼淼在后排睡着了，脑袋靠在邓彦彦肩上。邓彦彦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抬头时正好看见前排两个靠得很近的背影。她笑了笑，没作声，继续望着窗外流过的田野。
游乐园门口彩旗猎猎作响。淼淼下车就拽住姐姐的衣角往前冲，邓彦彦边追边喊：“慢点！票在我这儿呢！”司炳何拉着陈晚侬去买饮料，队伍弯弯曲曲排了老长。
“想先玩哪个？”司炳何指着地图上花花绿绿的图标。
陈晚侬目光扫过角落：“旋转木马吧。”
“还以为你会选刺激点的。”
“淼淼喜欢。”陈晚侬望向正踮脚指木马的小女孩。
阳光明晃晃的，木马音乐叮叮咚咚有些陈旧。淼淼坐在白色小马上，邓彦彦扶着她的肩膀站在一旁。司炳何拿出偷拍陈晚侬侧脸时，镜头里她正微微眯眼望着姐妹俩，斑驳光影落在她睫毛上。
咔嚓——
司炳何耳根一红。
偷拍不尴尬，但偷拍忘记关相机的声音还被对方给发现了就有点尴尬了。
司炳何悻悻放下手机，说不清心里是为没拍成这一幕而失望可惜多一点还是偷拍被发现之后的尴尬多一点。
陈晚侬闻声转过头来，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安静的眼睛里，没有责怪，倒像是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倒是陈晚侬这个被偷拍的人先开了口，声音轻轻："拍得......好看吗？"
司炳何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把手机默默递过去。
屏幕上是刚才抓拍的侧影：阳光透下来，在陈晚侬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她望着镜头外，嘴角有极淡的弧度。
陈晚侬看着照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递回来，轻声说：“留着吧。”
“其实我拍了不止一张。还有你发现被偷拍时，转头看我的样子。”司炳何左滑了一下屏幕 ，翻出另一张照片——陈晚侬微微睁大眼睛，带着些许惊讶，但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这张更好。”陈晚侬看着照片许久，说，“更像我。”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正好落在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那笑容很浅，却比第一张照片里无意识的弧度更生动，像是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心口，忍不住漾开的涟漪。
“下次要拍的话，”她抬起眼睛，眼底的笑意终于满得溢了出来，“记得叫我笑一笑。”
阳光透过陈晚侬的睫毛上跳跃起舞。她说话时微微偏着头，发丝被微风轻轻拂起。那双素来沉静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笑意，恍若夏日雨后清澈见底的池塘。
司炳何被钉在原地。这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定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木马还在转，淼淼的笑声飘过来，但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陈晚侬含笑的眼睛，和那句轻轻柔柔的“记得叫我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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