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古代汉语课的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的女教授，司炳何很喜欢上她的课。她的教法也很有一套道理，头一节课，不说注释，只正音，叫学生放开嗓子跟着她读。
这是诗经陈风中的《月出》一篇，司炳何心不在焉地读着，撵开书页角，翻到后面的注释部分。
——明月高悬，照在天宇，月下的美人身姿轻盈。
明月照美人……是挺美的。司炳何眨眨眼，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人。
虽然头发剪的像是被狗啃似的，但肤色白皙，眉弯鼻挺，瘦削地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像是炸开的灯花，警惕地不含一丝温度地打量着四周。
外面刚下过一场大雨，月亮亮晶晶的挂在天上，新月一轮照得人像个月光下的洋娃娃。
“你、你好漂亮——”这是她对陈晚侬说的第一句话。
“瞎说什么胡话。”司妈妈动作利索地走进屋倒了杯热水，“把你的干净裤子拿出来一条。”
外面刚下完大雨，这位漂亮女生的裤脚下面是层层水渍。
司炳何小的时候是奶奶这边带大的，妈妈去星城那边务工，每月会寄回来一笔钱，她靠着这笔钱念完了小学初中，一直到她上高中，司妈妈才回来把她从乡下接到县城里来读书。
后来司炳何才知道，她妈妈在星城那边做的是月嫂，在雇主家干了差不多五六年，一直到那家的女人二婚。
陈晚侬就是那户人家的女儿，比自己大一岁。
毕竟在那边做了五六年，看陈晚侬也算是半个亲女儿了。司春霞是个气血很足的爽朗女人，知道陈家的隐情，一边铺床一边道：“妮儿，你什么都不要想，就在阿姨这里住着先，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情。”
自己在奶奶家吃红薯饭的时候，司春霞在给其她人做饭吃吗？司炳何悄悄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位从星城来的少女。
嗯，很瘦。
司春霞做的饭这么好吃，吃了司春霞五六年的饭，为什么还会这么瘦呢？
真奇怪。
听司春霞说，陈晚侬后腰长了个什么带状疱疹，啧，今晚上要去睡沙发了，真惨……
沙发硬的很，自己皮糙肉厚的在上面都嫌硌得慌，更遑论身上看起来没挂二两肉的陈晚侬。
真能睡的着吗？
其实自己也可以把床分给她一半，是她自己不要的……
陈晚侬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小小缩在沙发上。
半夜起夜的司炳何往客厅里瞄了一眼。
沙发上小小的少女缩成一团，脊背控制不住的抖动着……
都说了不舒服的啦，司炳何摆摆手，最后还不是得回床上去睡。
算了，自己先做那个给台阶的人吧。
……
躺在床上，司炳何擦干了身上的水。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陈晚侬用的头像是一个简笔画的橙子。
完全不像她这个人的风格啊……司炳何一边喃喃，一边点进了陈晚侬的朋友圈。
上一条朋友圈是昨天，随手拍的一张月亮，没有配文，不知道设置的是什么参数，拍的还挺好看的。
往下滑，一道灰色的线映入眼帘。
朋友圈设置的是仅三天可见。
也是，像陈晚侬这样硬邦邦的人能朋友圈全开放那才有鬼。
没意思。
司炳何点开那张发的月亮的图，觉得这张图片上月亮很圆，拍照的人别出心裁的隔着一个圆形的窗户去拍。
诶？
司炳何双指将图片又放大了一点，发现这扇窗户眼熟的很……是至仁楼楼梯口的窗户。
什么情况？
很难说是湘大的陈晚侬在湘师大的教学楼里拍月亮这件事情奇怪，还是自己现在这种心态奇怪，但是司炳何动了动食指，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几乎是同一时间，手机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你到宿舍了吗？】
【嗯。】
【谢谢你的伞。】
对话框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司炳何先发制人，将对话框里的消息发了出去。
【至仁楼没有门禁，我明天上午把伞给你放门卫处了，你回头来拿就行了。】
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内容，总之过了好久好久，对面言简意赅地发来了一个字：
【好。】
等司炳何再次点开陈晚侬的朋友圈的时候，发现她的朋友圈已经全部开放了。
陈晚侬的朋友圈乏善可陈，要么是转发一些院里的通知，要么就是拍一些风景照拍出来。
江边上的新月，夏天去食堂路上开得正好的木兰花，人行道上抓拍到的正在伸懒腰的小猫……拍照的人很有想法，几张照片拍得甚至叫人眼前一亮。
但这些照片没有一张人脸……
在满是人的大学城里，拍照的人把镜头对准了天，对准了地，对准了花花草草，就是不在取景框里框柱任何一个人。
像是与周围的世界隔上了一层薄膜。
可这又何司炳何有什么关系呢？
司炳何能敏感地觉察到从相遇起，陈晚侬在别扭的同她示好。她点开对话框，对方没有再发来消息。
耳边传来室友小胡一边吃着她刚买来的乐事薯片一边打排位溜鬼的声音。
“养生少女”小张泡了一壶养生茶问她要不要喝点。
306宿舍早出晚归的卷王学霸赵欣雨快十点了才回，在寝室的大群里发来了明天的课表。
司炳何把放在对话框的手指挪开，她不想去追问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如室友小胡所言也好，亦或是别的什么理由也罢。
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好，那张三年前的照片，不足她挂心，当然也不值得去追问。
她不会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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