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江州风境画廊。
早上八点四十五,实习生言文橘涂准时推开风境画廊A层的玻璃门。这个本该享受着完美暑假的建筑系大二学生此刻正垮着一张脸。就因为一句“想一个人出国走走”,就被亲哥言文清珣扔到了风境。
她看了看手表,快九点了,想来其他人也该来了。虽然极不情愿,但是还是要有作为实习生的自觉。宁易到的时候,她正在把同事送上来的最新一期刊物分门别类摆放到阅览架上。
她记恨言文清珣,本来应该连宁易这个可以算得上是他帮凶的朋友也一并记恨上,奈何宁易这个人过分正常,准确来说是非常好。
作为业内顶尖的画廊职业经理人,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圆滑。反而,他善于倾听,细致耐心,与他交谈,连语气也会变得温柔。
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易哥早上好。”
宁易点点头:“早上好。”目光在阅览架上扫过,很快又移开。
橘涂察觉到他那一瞬的不自然,还以为是自己没放整齐了,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赶紧把架子上的杂志重新码了码,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作为国内资源规模排名前三的画廊,风境是在三年前由拥有“欧洲最大艺术品交易梦工厂”之称的罗迪玛丽集团,在进驻国内后创立的首个艺术品经营品牌。
其概念“Wind is Silent”,中文译名为“风境”,在官网上,有着一句非常浮夸的解释——
艺术狂思如同沉默的风,自由地穿行于只属于风的世界。
在江州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风境占据了世贸大厦整整三层的位置。自上往下按照专业评估团队得出的评估价值,对馆藏和潜在资源分配为ABC三层。
宁易所负责的A层,是资源和客户价值最高的一层。不过会出现在A层的客人,更复杂一些。
有的人爱艺术,是爱它的美与丑,虚假与真实,爱它本身的一切。有的人爱艺术,是爱它的光芒与皮囊,爱它能变现的价值,仿佛在艺术的陪衬下,连最露骨的谈判也显得高雅。
人类的爱与**纠缠难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有资格见到金字塔。
时间长了,各种狗血的豪门秘闻和真真假假的商业传言,在这里都能听到。
这几年来,无论宁易愿不愿意,有关路风南的消息总会断断续续地传来。而最近一次,便是有关他要回国参与江州新区建设项目的传闻。
其实传闻在商圈内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但一切都像空穴来风,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作为继南部免税岛后最大的国家级综合性建设项目,新区项目一经立项,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虽然大部分项目都通过公开招投标完成,但为了保险起见,核心项目只会落到几个大集团手里。至于谁能当那个领头羊,众说纷纭。
要是再往前十年,在江州独占鳌头的老牌企业赵氏集团无疑是首选。但是近两年来,跟内地联系紧密的温嘉港贸实力不容小觑,毕竟它的大陆区话事人温柏驰,在路风南这个洛港魔鬼出现前占据了好几年商圈热门版面。
然而就在新区项目正式启动前夕,当所有人都以为路风南会继续留在洛港更进一步之时,一张路风南在国内机场的机场路透照流出,一夜之间便迅速占据了江州各大刊物的头版封面。
这张几乎能令江州商圈地震的照片,其实只是一张他穿着长款黑色西装的侧面照。镜头下的路风南头发微曲半背,露出光洁的额头,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
如果路氏下场,新区项目的水会变得更加分明,毕竟无论从经验还是魄力来看,这个缔造了洛港奇迹的人显然更有信服力。
江州商刊用了很长的篇幅来对这位神秘人物进行了预热:
“在与美资的博弈中,路氏科技的胜出犹如长空一击,将整个市场重新洗牌。
原本其他以为看不到希望的集团势力纷纷卷土重来,毕竟大资本鹬蚌相争,落得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渔翁最佳的出手时机。
然而路氏并没有给到丝毫机会,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内部合并,并一举吞下联邦最大标的。
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操作背后,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一切。直至路氏科技补充披露一则合并高管名录,Louis LU路风南这个名字正式出现在公众面前,洛港的精英们才意识到,在千军万马之中,已经有人杀出重围。
这个来自伦敦的无名之辈成为了洛港科技新城最大的话事人……”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宁易合上杂志,从迷乱的神思中抽离出来。
屏幕显示章颂宁来电,宁易走到窗边接起。
“章总有何贵干?”
章颂宁生气地“哈”了一声,又显得异常躁动。“哇靠小宁,行啊你,又忘了?”
宁易扶了扶额,好像是忘了什么。正在这时,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飞机广播的声音,转而提醒道:
“你是在飞机上吗,为什么心情不好?”
章颂宁缓和了语气:“可是因为——天气不好,对,一定是这样。”
宁易早就对他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习以为常,没再深究。
“是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那头气势立马弱了不少,毕竟是自己爽约在先,章颂宁也不好深究。而且宁易这个人身上有种奇怪的魔力——只需要听到他的声音,便能让人联想到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下子没了脾气。
章颂宁只能强撑着气势说道:“临时有事要外出一趟,今晚的饭吃不成了。”
“嗯,好。”
“就这样?”章颂宁又被气到,“我就不该打这个电话。”
宁易轻笑,继续不嫌事大地拱火;“我可是期待已久,你没空我还能怎么办,等你忙完再说,照顾好自己。”
章颂宁接连骂了好几句,直到飞机上传来空姐催促提醒的声音,才匆匆挂断了电话。
宁易并非那种需要强烈情感支撑以度日的人,甚至自认为感情寡淡,在这个城市的朋友不多,准确来说能交心的也就章颂宁一个。
章颂宁是在他还在英国时候认识的朋友,当年他还是个依靠奖学金和打零工度日的穷学生,作为家里真的有矿的富N代,章颂宁曾经给予他极大的尊重和帮助。
直到后来,他逃也似的离开了伦敦,二人失联了好几年,再后来便是他到了风境,才偶然在江州再次见到了章颂宁。
以前曾经听他无意中说过章家有意要参与新区项目,宁易难免猜测,最近他是不是会见到那个人?毕竟他们才是同个圈子的人。
只是这样意图直白的话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思绪还在飘忽,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是C层的蓝晓寒。
“喂,易哥。”
“晓寒,有什么事吗?”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位客人来了好几次,说是想找你帮忙买一幅画,但那幅画并非跟我们画廊有合作的艺术品,后来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你的名字,非要见你一面,你看现在方不方便,我带他上去?”
“嗯,方便的。”
这些年来宁易也见过不少出于各种心理非要买些刁钻藏品的有钱人,但执着的并不多,说到底,艺术对来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只是陪衬。
他一边拿着手机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一边问道:“对了,他要买的是哪一幅画?”
“是法国当代画家Credel的《藏》,我已经跟他说了很多遍,没有办法对没合作的艺术家进行联系和作品议价……”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但宁易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电流嗡嗡作响的声音。他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挂断的电话,又是怎么走到电梯口的。看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楼层数字,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震荡出回响。
怎么偏偏是那幅曾经跟在那个人身后看过很多遍的《藏》,他实在想象不到除了那个人,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执于它。
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准备。
“初次见面”该怎么开口?
他应该,完全不记得了吧,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然而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蓝晓寒走了出来,她身后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不是他。
一颗心仿若烧红的铁块又被置入了冷水之中。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总之他松了一口气。宁易重新集中注意力,神色如常。
来人主动上前跟他握手。
“你就是宁易经理吗,久仰大名。”他甚是激动,“鄙人姓梁,梁茂达。”
“梁先生您好。”
把人带到会客室后,橘涂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安静地在宁易身边坐下。
她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下梁茂达,因为他与平常见到的那些客人实在太不一样了。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有些憨厚,搭配上突兀的虎牙和浓重的江南口音,倒显得有几分幽默。
“听同事说,梁先生是专程来找我的,请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宁经理,也不耽误你时间,我就直说了,我想买一幅画。”
他掏出手机找到那幅画的照片。
——渲各种颜色测层叠染,拨开重重色彩迷雾之后,一张女人的脸显现出来。温柔,明媚,眼眸如水,满含爱意。
确实是那幅《藏》。
“国内大规模画廊和拍卖行我几乎都问遍了,但是他们一听到是这幅画,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也亏得我死皮赖脸,他们才跟肯跟我透露一点,说也许业内只剩下风境的宁易经理可能还有办法,所以这才腆着脸再三打扰。”
宁易望着那幅熟悉到极致的画,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梁先生为什么一定要买这幅画?想必拒绝的原因我的同事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实不相瞒,我是想送给一位朋友,我那位朋友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对我来说,说是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冥冥之中,宁易有预感,对方口中的那位朋友,就是路风南。宁易只觉得那个瞬间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自喉咙里响起。
“梁先生可以跟我说说你和你那位朋友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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