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轮月悄然升起。
帐下篝火盈盈,映得月色渐红。
谢挽容喝下一碗汤,又将新拟的药方揉成团,掷于脚下。
她实在是头疼,要写一个能暂且压制蛊毒的方子说起来容易,然则……每个人体内的蛊都不一样,数量也不一……
此事着实诡异,培养一只蛊所要的时日不短,同时在人体内种入那么多蛊,不似养蛊,倒似杀人。
然而杀这些普通人的目的何在?
容城县执意封城,要在缺药的情况下拟一个普遍能用的方子……她觉得太难。
洛洛被她遣出去煎药了。
这样的难,她不能透露给贺青,同样也不能说与洛洛。
起身走出营帐,她决定给自己一盏茶的时间透透气。
打起暖帘,便看到江离尘站在月下,宛如她数不清的噩梦场景般,只得一个没有温度的背影。
谢挽容皱了皱眉,准备绕道。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没必要继续给自己添堵。
江离尘恰恰在此时转身。他身上落了月光,望之比白日里更加缺少人味。
“师妹。”
谢挽容假装没听到,生硬的转了个弯。
江离尘低声笑起来:“师妹,你怕我?”
谢挽容瞬间峻容:“我怕你什么?!”
江离尘理所当然:“你不怕我,为何躲我?”
“我躲你?”谢挽容顿住脚步,直挺挺迎上他的目光,“笑话,世间已无天刑教,你现在内力全失,不过一个废人。我只是不想见到你。”
江离尘眸光有短暂的黯淡,而后笑起来:“为何?”
“添堵。”
“既是添堵,为何又要让我把人带回此处?”
谢挽容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离尘眸色渐深:“师妹心情不好,最大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今天回来的那些人?”
谢挽容看着他,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缺乏自知的人:“我心情不好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看见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的话有如刀子,每一句都要割到对方的痛处。
江离尘却似乎感觉不到痛。
他脸上仍带着笑:“纵然大部分原因在我,想必也有小部分,是因为那些人吧?”他略略倾身,与谢挽容对视,“不如,让我来猜猜,师妹今早为何如此积极,让我把人安置在此处,如何?”
他不等谢挽容答话,自顾自说道:“因为怕我趁机把这些人都收拢成新的教徒。所以,师妹想把他们安排到军营,一则有地方落脚。二则方便监视。我若兴教,师妹便有了帮手,是不是?”
谢挽容心思被他猜中,嘴上却不肯承认:“从未想过。”
“傻师妹。”江离尘略挑了挑眉,“我若兴教,怎会选这百来号将死之人?这些人事先没有经过任何内功心法的修习,更不曾以毒增进功力,蛊物入体只会要命。难不成,我这头收几个弟子,那头还要花钱给他们赔棺材?”
谢挽容面无表情:“你若疯起来,心思谁摸得准?”
江离尘脸上笑意更浓:“所以,我猜中了?”
谢挽容这才知道被他套了话,转身要走。
“师妹……”江离尘忙伸手拦住她,“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心安罢了。”
“你那贺叔叔手中不过两个分队,四十余人。我若同时催发这些人的蛊毒,他们就未必拦得住。师妹你心肠软,做不得像我那样杀人。这些受蛊毒控制的人,体内只要仍有一只蛊未死,就仍能操纵**伤人。所以,我若存了你所揣测的那心思,这个地方根本困不住。”
他说得毫无掩饰又坦诚,谢挽容无法再硬着头皮装下去,只得问道:“那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江离尘敛去笑容:“我若说,我只想当一回好人,替你把人救下来,你可信?”
谢挽容冷笑:“你若要当好人,这世上怕就再没有坏人了。”
江离尘静了,静了有会,他重新展颜:“果然还是师妹了解我。”换了副轻淡的表情,“我要去汴京,师妹又不肯舍下这些人不顾,所以,为了不耽搁行程,我只能亲自出马,去解决那些人了。这个理由,师妹觉得可算充分?”
谢挽容不答,只问:“你有办法解蛊毒?”
江离尘淡道:“我的法子很简单。既然是中蛊,直接把蛊除掉即可。”
谢挽容冷哼一声:“你说得倒轻巧,这些人体内蛊物虽都无甚特别之处,但各不相同,要寻到一味能够同时抑制住毒性的药谈何容易。”
江离尘道:“我不用药。”
谢挽容皱眉:“这些只是普通人,若想用内力替他们将毒蛊逼出体外当真想都不要想。如此刚猛的内劲催下去,顷刻就能要命。”
江离尘摇头:“我怎么会让师妹损耗内力去救这样一群人。”
谢挽容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你说。”
江离尘目光放远了:“用银针。”
谢挽容像是听了到个笑话:“江离尘,你是在耍我吗?蛊物入体便会潜藏休眠,根本无处可寻。今日若非那女子是恰巧毒发,你也不可能以银针刺其心脏,将蛊物制住。”
江离尘道:“我若能让他们潜藏在体内的蛊物全部活动起来,以师妹的针法,可能保证在一炷香内将它们全部消灭?”
谢挽容思量良久:“若它们能够活泛起来,一炷香的时间,当是足够了。但是……”
“没有但是了。”
“师妹,蛊毒入体,寻常人两天内就会发作,此处有近百人……”江离尘略低下头,目光融进月色当中,看起来认真而又虔诚,“师妹,你可愿全心全意的相信我一次?就像……你当年相信温良玉那样。”
谢挽容沉默,还在分辨他这样的神情、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江离尘眼尾朝上勾起,笑容瞬间变得玩味:“还是说,师妹忽然又不想救人了?”
谢挽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相信江离尘可以救人。
新搭起的竹楼还不太能挡风,里头人挤人挤满了。
江离尘离竹楼百米开外搭了个帐篷:“师妹的银针可是随身带着?”
谢挽容点头:“带了。”
江离尘一笑:“那便好,我去叫人过来。”
不多时,帐篷外排起了长队。
江离尘执起只瓷碗,往地上轻磕一记,碗口裂了。
他拉开衣袖,手腕放在裂口处,用力朝下按压。
尖利的碎瓷片扎进腕里,腕底静脉被刺破,霎时间血流如注,汩汩涌入碗中。
谢挽容没料到他会一言不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割腕:“你要做什么?”
碗里的血越聚越多。
江离尘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割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手腕,流的也不是他的血。
谢挽容终于坐不住,一手扼住他的手腕,欺身过去,点了他臂上穴道。
“你疯了吗?”
江离尘抬起头,映着烛光,他一贯疏离淡漠的眸中竟似多了一抹温情,目光落点极为轻柔。
“师妹……”
谢挽容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这人先前还因失血过多,险些丢了一条命。如今却莫名其妙,在她面前玩起了放血。
“江离尘!你若真是活腻了,要自杀,也先告诉我温良玉的下落!”
江离尘一怔,眸中暖色渐而散去:“原来,师妹如此紧张,是以为我要自尽。”骤然失血,他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笑容带着几分嘲讽,云淡风轻。
谢挽容堪堪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师妹不是好奇,我用什么法子,能让那些人体内潜藏的毒蛊活泛起来吗?”他把手腕凑近唇边,舔了舔上面的血,“江绝之把我们收为弟子的最大目的,就是帮他炼蛊。我是他座下第一大弟子,自然也会是他最优秀的一只炼蛊器皿。而一只优秀的炼蛊器皿放出来的血,对蛊物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不管种在那些人身上的是什么蛊,遇到我的血,都会被激活。但蛊物破体易主,对宿主本身伤害极大……一炷香的时间,是极限。师妹,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了。”
谢挽容无言,心头忽泛起股狐悲之意。
江离尘的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以身炼蛊的痛苦,没有亲身经历,旁人不能体会。
谁会任人鱼肉,心甘情愿当一只炼蛊的器皿?所以,这大概也是他拼了命要去杀江绝之的理由吧。
这么想来,谢挽容对他的厌恶倒是减了几分。抬手撕下块内裙摆:“手给我。”
江离尘微阖着眼,侧头枕在自己没受伤的那条手臂上,一头乌发旖旎铺陈。
他似乎没听到谢挽容的话,一时半会没有反应。
谢挽容在他腕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江离尘眼睫轻颤几下,怔忪睁眼。
谢挽容边给他创口做简单处理,边问:“你先前在体内养了那么凶的蛊,是他逼你?”
江离尘微微摇头:“是我自愿。”
谢挽容一怔:“为什么?”
江离尘不答,借着帐内橘红色的烛光,认认真真打量起谢挽容的脸。
他看得太过专注。
谢挽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在问你话。”
江离尘垂下眼睑,笑了笑:“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挽容皱眉,一时半会没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江离尘轻推了推瓷碗:“天冷,该叫人进来了,否则,血会被冻住。”
谢挽容点头,又道:“你不要留在这里。洛洛早前去给你煎药,这会也应该好了。”
江离尘满脸疑惑,看了她一眼。
谢挽容道:“蛊物在宿主体内是为寻求自身繁衍和共生,宿主一旦虚弱,蛊物便会有所察觉,产生寻求新目标的意识。这大概也就是容城那些守卫说的‘传染’。我身上佩了子午香,可以避毒。但你情况特殊……”
她的话点到为止。
江离尘沉吟片刻:“我还是留在这里。”他单手支起下巴,“这个方法,我也是第一次试。我想看看效果。”
谢挽容撵不走他,又睨了他一眼:“既是这样,你坐到我身后,别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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