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渐渐偏斜。
帐外的队伍缓慢的推进。
江离尘给出的办法是最直接的,也是最累的。
它需要谢挽容在蛊活动的瞬间迅速且准确的下针,将活泛在表皮的蛊物刺死。
谢挽容捏银针的指头已开始发麻。她用力按了按眉心,长吸口气,银针凑近烛火。
三个时辰过去,队伍人数仍是众多,治愈者仅十数人,时间又太紧。
谢挽容活动了下肩膀。
火舌舔过针尖,反射出一点寒芒。
“眼下人数实多,这办法虽有用,却着实耗时……我们只得不到两天的时间,怕是来不及。可有什么法子暂且压制蛊毒,再争得一点时间?”
江离尘不答。
谢挽容回头,便见他拥着一张兽皮,眉心微蹙,呼吸平缓,竟已睡着了。
谢挽容:“……”看到他临时包扎的那只手腕仍垂在地上,上面斑斑血迹尤为刺眼。
这人的警惕性比之从前竟差了许多,睡得这样无所顾忌。
一阵风卷开帐篷厚厚的暖帘。
隆隆之声骤起,一道电光裂开漆黑的天幕,巨响声震裂天地,大地轰鸣。
容城县外,一株参天古木被闪电从中劈开,烈火扶枝攀沿而上,熊熊燃烧。四处风雷之声不绝,山峦吼啸,林木哀鸣。
刺骨寒风卷着遍地雪沫旋转而起,拇指大的冰雹如天海倾泻般,顷刻间砸得人头破血流。
帐篷外人群惊呼,四处逃散,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
狂风说来就来,险些将帐篷都掀了。
陆陆续续有士兵跑出来,拿了木钉锤子一类,忙着加固帐篷。
几匹军马受惊,挣脱缰绳疯跑。
新搭建的竹楼还不太牢固,被胡奔乱走的马撞塌半边,大片竹檐倾斜下来。
人群惊散。
有士兵追出来,连声唿哨。
受惊的军马四蹄乱踏,溅起大片雪沫,迎风嘶啸,顷刻间又撞翻数人,在沉沉夜色中向西面山路狂奔。
“拦住它——”
“这几匹疯马!”
身后追逐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大喘,步子却是决计迈不动了。
平白无故,丢失军马是大罪。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旁掠出。谢挽容身子犹如轻烟,足尖在雪地上一触,便腾空而起,掠出几丈,纵身跃上马背。
而后,她俯身去捞缰绳,运力急提。座下马匹先是横冲直撞,冲上一个小丘,禁不住她连翻扯动缰绳,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去势骤停。
与此同时,斜刺里青衫白马疾驰,马背之人倏然一鞭挥出,卷住她坐下黑马的头颈,似想用蛮力将它扯住。
本已被安抚下来的马顿时又躁狂起来,急欲摆脱头颈上的鞭子,在原地不住纵跃翻腾。
急赶过来的几名士卒吓了一跳:“容姑娘,小心!”
得幸是谢挽容马术了得,当即倾身抱住马脖子,才不至于被它当场掀翻落地。
右手掌沿干脆利落,切入马背。
如此反复几掌,那马力乏,终于消停。
谢挽容所控乃是头马。
这匹马停下后,其余马匹便都不再撒野。
追出来的士卒此刻方才心定,看到谢挽容牵马过来:“多谢容姑娘。”
“姑娘可真是好身手!”
“不必客气。”
冰雹砸在人身上生疼,谢挽容将缰绳交还与其中一名小兵,朝一侧已经下马,满脸不自在的温铭略略点头:“温大人。”
适才那声势浩大的一鞭子,恰是出自这位温大人的手。
“我……我想……”温铭低头看了看盘在手中的马鞭,实在难以措辞。
谢挽容看出他的尴尬,有意解围:“温大人想帮忙追回军马,确实有心了。”
温铭苦笑摇头:“没想到险些伤了姑娘。”他看冰雹越下越密,“今年气候反常,百姓怕是又要遭殃……”
谢挽容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她心中仍记挂着适才被马撞翻的人:“天气不好,温大人还是速速回营,小心着凉。”
“多谢姑娘关心,我……”他话未说完。
谢挽容一夹马腹,马蹄踏着雪,利箭般冲出去。
温铭一怔,赶紧驭马跟上:“听闻容城出了瘟疫,姑娘今日接回来近百人……”
谢挽容:“嗯。”
忽见前方,两骑回营的人马骤停:“快看,那是什么!”
山下十数里开外处,黑压压大片人头涌动。
“糟了!是辽军的铁骑!”
“他们定是夜袭来了!”
“快回去,通知贺统领……”
乘着夜色,辽军整齐得有如鼓点般的马蹄声被冰雹落地声掩盖,悄然逼近容城。
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射向容城的方向。
接二连三的虎贲营专属传讯烟花升空,在漆黑的天幕绽出虎头的形状。
一身兽皮银铠的辽军统领仰头望天,而后挥动手中令旗,加快行军步伐。
近年来宋辽交战频繁,虎贲营在宋军当中赫赫有名,这传讯的烟花,他自是认得的。
夜袭之事极为机密,如何会被虎贲营截获了消息,取得先机?
他心中有疑,却不惧。
宋军羸弱,此次更是得到消息,容城县内瘟疫泛滥,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大军压境,贺青果断拔营。
眼下有两条路,一是速度赶回虎贲营西南驻军之地,通报军情,再杀回来。
然而虎贲营离此处有二十多里地。
二是退入容城县,与县内士兵一同死守容城。
此时,辽军铁骑已越逼越近。
贺青手下仅有四十余人,马匹不够,后面还缀着近百名普通百姓。
身后杀声已起。
突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后方疾射而来。
跑在队伍最后的一名老者中箭倒地。
羽箭越来越多,如飞蝗般铺天盖地。
辽军显然已经察觉到前方有人,呐喊声,箭弦声大作。
贺青领着众人一起回头,但见后方雪沫纷飞,遮住了半边天。铁蹄声轰鸣不绝,辽军的长矛矛头有如密林般刺向天空。
如此军威,这支队伍少说也有十万人。
一眼过后,贺青倒吸口凉气。知道赶回大营通报军情之事已实难办到。
此时,容城县南门离他们仅余不到二里路。
贺青当机立断:“所有人随我一道,往容城暂避!”
箭雨愈发密集,越来越多人中箭倒地。
江离尘重伤未愈,难以驭马。
谢挽容不得不与他同骑。
回首,但见辽军铁蹄勇悍,狂奔急冲,这一行人中有近百人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洛洛,你与贺统领先行前往容城。”她扯下腰间银质香球,交到洛洛手上,又伸手抓住江离尘背心,掌力推送,将他送至洛洛的坐骑之上。
洛洛见她骤然勒停了马,又听身后杀伐声震天,不由心惊肉跳,满手冷汗:“师姐,你要去哪里?”
辽军阵中一阵锣鼓急响,白旗舞动,数百来人卸了重甲。轻骑如一道游龙,自阵中扑出,见人就杀。
那些逃得慢的百姓,被辽军轻骑追上,一记长矛刺穿背心。
谢挽容拨转马头:“我去挡他们一阵,助你们平安入城。”
洛洛急得带出哭腔,她初次下山,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以一人之力搏十万大军,无疑是以卵击石。
“师姐,你别去——”
温铭自那日看过江离尘后,便有意与他避让,此刻听到洛洛大喊,纵马过去:“容姑娘,容城县就在眼前,我们快马过去,定能入城。”
谢挽容摇头,辽军座下皆骏马,这些骑马的人尚难保不会被追上,何况后面仍有许多光靠两条腿逃命的百姓:“你们先去。我断后!”
她扬手一鞭,逆着人群向后方疾冲。
江离尘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她,忽提高声量:“师妹,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一同前往汴京。”
谢挽容头也不回,一骑白衣绝尘,抖出长剑,朝离她最近的辽军刺去。
辽军一路奔袭,见沿途皆是老弱妇孺,不料竟会有人反抗,待得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谢挽容剑锋凌厉,以破竹之势往前直刺,登时将与之交锋的人刺了个对穿。
她本是将门之女,投身江湖学了一身武艺,一旦对敌,马战也不输旁人,顷刻间挥剑,已斩杀十数人。
流箭射中了她肩膀,又被她身上的银丝软甲荡开。
辽军轻骑骤见一人杀入,虽是女子,但剑法却奇快,惊愕之余纷纷举起兵刃截杀。
谢挽容单骑在阵中往来,经行处便杀一条血路,霎时扰得那队轻骑大乱。
忽见包围圈收紧,一人抡起长矛,朝她迎面冲来,连人带矛,当头劈下。
谢挽容横剑去隔,剑身挑起一道光,清楚映出那辽军满是血污,狰狞扭曲的一张脸。
两匹马擦肩而过,错身瞬间,谢挽容左手抓住长矛,将那辽军一扯离鞍,右手锋刃横过。
辽军大吼一声,脖子上鲜血激飞。
谢挽容将那辽军尸体抛回阵中。座下黑马飞驰,扬起雪粉,冲进树林,再冲出去,踏上个土坡,疾奔而下,沿途翻滚出无数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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