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积雪颇厚,想是昨夜又下了一场。
一层新一层旧的,有好几处已能没过小腿。
江离尘毫不避讳,双手的环住谢挽容的脖子:“师妹……雪天路滑……你走慢点,小心……”
谢挽容在心里翻了白眼。她自然不会认为江离尘说出这句话是真的在关心她。
天刑教徒为了一部心法,一只毒蛊,彼此嫉恨,戕杀同门都是被允许的。
“你放心,我脚下稳得很,摔不死你。”
江离尘静静的趴了有会,轻声问道:“师妹……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谢挽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凉津津的寒夜。
她从崎岖的山路上没命的往下跑。脚被石子扎破了,脸被树枝划伤了……
她没有停。
她要逃出这地狱般的地方。
身后脚步声越逼越近。
“师妹,师妹——”急切的呼声一声接一声。
她不敢回头。胸口因猛跑而剧痛,她快要窒息了,眼前糊满了汗水,脑海里近乎空白。
终于,她听到了流水声。
纵身一跃,天地为之颠倒。
她听到身后近乎绝望的那一声喊。
然而,哗哗的流瀑声和那人的嘶吼声都被水流带走,世界一片安静,她解脱了。
谢挽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追出来要将她擒回去的人,就是江离尘。
“那天,是温良玉给我通风报信,说江绝之要杀我,让我从瀑布底下的暗流水遁。幸好有他,我才在瀑布底下逃了出去。”
江离尘沉默有会:“那他为何不跟你一起走?”
谢挽容淡道:“我一个人逃出去,仍是把你给惊动了,若我和他一起,怕是谁也跑不掉。”
往事重提,她心中的执念似乎又多加了一层:我一定会找到他。
江离尘的声音低下去:“……原来如此。”他极轻的说了句,额头渐渐伏低。
谢挽容转头去看,才发现他已经歪倒在自己肩头上睡着了。
他滚烫的前额就贴在她裸露的一截颈项上。这样的热度让她感到一阵不适,却终是没说什么,继续往山下走去。
日头渐渐升起,山间的路明朗起来。
待到山脚下,天色已经大亮,雪却又重新下了起来。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就像洒在天地间银光闪烁的糖。
山中溪涧仍未破冰,不知从哪聚集的一群人正在涧边破冰饮马,看到有人下山,便各自警惕,其中一人拔刀向前问道:“山上下来的?不知道封路吗?”
谢挽容认出这些人身上着的乃是虎贲营的黑衣,脚步停住。
洛洛莫名其妙被一群手持兵刃的人拦了去路:“喂,你们干什么?要劫道吗?”她眼尖,一下从众多着黑衣的士兵当中认出一袭青衣的温铭,“咦,那人不是我们昨天在山上看到那个当官的么?”
温铭显然也认出了谢挽容和洛洛,低声与身侧的一员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少将耳语。
那名少将眼神犀利,一声令下。
黑衣士兵一拥而上,形成合围。
洛洛惊叫起来:“干嘛?要打架呀?我们这可还有伤员呢!”
江离尘一动不动趴在谢挽容的脊背上。他睡得实在太死,周围的吵杂声竟也没能将他惊醒。
金台侯杨烨手下的虎贲营,帐中从来没有弱兵。
一十三名士兵各自占据优势地理位置,形成合围。
白花花的雪地上,微光一晃而过,利箭上弦,指向的便是这包围圈的攻防死角。
谢挽容皱眉,她不愿与虎贲营对敌,又情知此间定是有了误会。
“且慢——”
话音未落,寒光急闪,十三道刀锋横劈而来,直透眉心。
虎贲营之所以为大宋的一支利刃,便是因为其军纪严明,行动迅疾。
谢挽容背上还背负有人,腾不出手。
洛洛拔剑迎战。
她的剑是根据她的身量来打造的,比普通剑要短些,宛如一泓冷水,横荡开来。
剑势连绵,波光跳跃一般,穿梭在这十三柄刀当中,倒还游刃有余。
谢挽容凝神观战。落月派剑法轻灵为主,此处并非平原,四处草木横生,行军打仗那套大开大阖刀法施展不便,威力便大打折扣,洛洛一个人应付得来。
只是她背上的人却等不得太久……
江离尘睡着的时候气息比他醒时更弱,简直就像死了一般,若非此时谢挽容还能感受到他额上滚烫的温度,她真会以为,这人已经断气了。
须得尽快安顿下来,速战速决。
谢挽容跨前一步,雪岭中银华闪动,七个方位的箭头倏然出现。
若在平时,若这些人都是山贼,她完全可以用暗器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制敌,往往比杀敌要难。何况对方还不是敌。
她一个旋身,右腿忽朝上倒踢一记,大片积雪飞起。随即,她右腿倒退落于左脚后形成虚步,再次连环踢出。
霎时间,大蓬落雪喷溅式的炸开,将她身形挡住。
与此同时,谢挽容一个纵身,如秋叶飞舞。
箭雨交织,汇于一点。
谢挽容虽背了一人,动作却依旧迅捷。
羽箭在她脚底下掠过,相互碰撞,纷纷落地。
随后,她倾身将江离尘从背负转为左手斜抱,身形再次拔高,冲天而起。
四周箭手只道她要破防,尚来不及再次抽箭。
下一个瞬间,谢挽容的身形却已在半空中折转。
她一声冷叱,右手出剑。
漫天剑气有如天河怒决一般,向阵中的十三人倾倒压迫。
箭手只道她要脱身,却没想到她会中途折回。
阵中己方同袍占多数,轻易出箭反倒容易误伤……
短暂的愣神,十三名刀手已尽数被击倒。
温铭脸上变色。他领教过这两名女贼的手段,却没想到这虎贲营二十人的小分队,仍压她们不下。
谢挽容跃出战圈,朗声问道:“那边领军,是杨叔叔手下哪一位?”
那名少将在旁掠阵,看她身手了得,倒也称奇:“兀那女子,如何认识我家将军?”
谢挽容辨那人面容着装:“贺叔叔,许久不见。怎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那少将略怔了怔:“你是……小郡主,啊,容姑娘?!”
谢挽容怀抱着人,不便行礼:“贺叔叔仍是这般客气,叫我挽容即可。”回头与洛洛说道,“师妹不必打了,这位是贺青贺统领,适才一场误会,多有得罪,侄女向贺叔叔赔罪。”
贺青拱手:“容姑娘说哪里话,分明我等鲁莽,误把姑娘当作了贼。”
他素来直爽,又是杨烨手下副将。杨烨待谢挽容如同己出,贺青自然也不敢怠慢。
“姑娘怎么到这山上来了?”
谢挽容年幼时曾随父去过几次犒劳三军,对贺青有自然的亲近感:“并非刻意要到山上去,本是要赶回汴京的,途径此处,听沿途百姓提及此山上有盗墓强人盘踞,就顺便上来看看。”
贺青留意到她怀中仍抱有人:“这位兄弟是?”
谢挽容违心道:“在山上被盗的古墓当中发现的。我与师妹赶去的时候,那伙盗墓贼已伏诛,便只救出了这位……这位公子。”
贺青闻言,忙示意手下将人接过去:“我还带了小队人马暂驻容城外,里头有随军的军医。”
落月派医术高绝,门下弟子皆精通岐黄之术。
谢挽容不愿拂了贺青的好意:“那便多谢贺叔叔了。”
贺青与谢挽容打过一场,见她身手出众,又无甚架子,心中颇喜,言语中也渐没了顾忌:“容姑娘要去汴京,想是好事近了吧。末将听闻王爷张榜,正要为姑娘觅良缘。”
洛洛闻言,先叫起来:“喂,这位胡子将军,你这么说话,我师姐可是会打你的哦。”
谢挽容无奈扶额。她一路快马赶回汴京,确是因为此事,但却不是为了觅什么良缘,而是为了把这件事叫停。
“贺叔叔,我与师妹昨日在途经半山时,曾遇一名虎贲营的将士,可惜他伤势过重,终是无幸。他随身腰牌我已托人送去军营,不知可有送到?”
贺青听她转移话题,只道她羞于与人谈及姻缘,到底是个年轻姑娘。
“腰牌是送到了,只是……”他对温铭乱报消息,险将谢挽容误认为是盗墓贼之事颇有些不满,回头瞪了他一眼。
温铭快步跟上来。
“贺统领——”
此时,他内心的震惊正突破天际。
偏生这一路上却没个能跟他解释的人。
贺青待温铭走近,才略略点头:“温大人这会看走眼了。容姑娘可不是什么盗墓贼,乃本朝郡主,江夏王府的千金。”
温铭看贺青对谢挽容的态度,便已猜到这女子身份不俗。听得贺青如此介绍,一颗心险些要蹦出来。
不曾想,这女子竟是当今王爷的女儿。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若记仇……
一时间,温铭只觉口干舌燥,漫天大雪,他竟起了一身热汗。
“郡主……一场误会,下官……”
谢挽容倒不以为意:“既然是误会,温大人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温铭见她脸上未有愠色,心中稍定,还待再说几句,好挽回自己先前的形象。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霾。
谢挽容担心再拖下去,就真把江离尘那个祸害给拖死了,当下无心闲聊,只匆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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