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虎贲营军纪严明,行军过程,绝不扰民,营帐扎在山脚处,离城门口五里开外的地方。

谢挽容踏雪而行,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由小兵背负着随行的江离尘。

她忧心极重:这样的天气,寻常人都觉得异常难熬,若再撑个几里路,真把那魔头给冻死了……

贺青麻利的腾出两个帐篷,又殷勤叫人支灶生火,去烧热水。

“姑娘,雪大了不好走。我这里帐篷简陋,好歹能挡风,你留下歇息,待天晴再走不迟。”

谢挽容额外多要了几个炭盆,又把帐内的兽皮铺得厚实。

那小兵背了江离尘一路,此刻方才得以把人卸下,随口说道:“我瞧这人八成冻着了,先前一路还算安静,现下却抖个不停。”

谢挽容闻言,心中猛惊,暗叫一声:糟了。

伤重失血过后,高热、抽搐均是凶症。

疾步过去,只见那人脸色灰败,侧躺在张厚厚的兽皮上,蜷得像只鸟一般,指尖的抽搐已是微乎其微。

谢挽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竟凉透了,再探脉搏,连反跳也无。

“江离尘——”她连去推他的肩膀。

不见反应。

对方就像是睡死了,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洛洛也看出情况不寻常:“师姐,他怎么了?”

谢挽容料到天气恶劣必会加重他的伤势,却没料到短短几个时辰,他的情况会突然急转而下:“去取银针!”略一沉吟,她褪下自己的手链,把链子上的吊坠捏开,倒出枚红色药丸。

洛洛忙先去给她去找水。

“师姐,要用到护心丹吗?”

护心丹乃落月派疗伤圣药,历来有续命的功效,便是行将就木之人,一丸下去也能令他吊住一口气,拖上几个时辰……

谢挽容以水化去了药丸,强行给他灌下,又以掌心抵住他的脊背,缓缓推送真气。

她情知对方身上伤势极重,眼下只能拼尽全力,先替他护住心脉。

这么连续行功,隔了好一会。

江离尘身形微微一动,轻喊出声:“师妹……”

谢挽容心头略喜,掌中内力却不敢停。

又听他模模糊糊道:“师妹……去柴房把柴劈好,倒杯茶来……”

谢挽容:“……”心头刚掠过的一丝喜悦顿时转为愤怒:当年在天刑教,谢挽容一是内心抗拒,二是年纪仍小,练功进度极慢,时常被这个大师兄嘲讽,又被他支使去做了许多杂事,混得连丫鬟都不如。

如今这人已半死不活,做个梦竟都不忘使唤她。倒是可惜了她这枚护心丹,光是配药便配了五年之久。

谢挽容越想越气,收敛掌力,将他推回去平躺。

洛洛不敢放松,一直在旁守着:“师姐,怎么样了?”

谢挽容不答,再去探他的脉息,倒算是平稳了。

只是,刚行功之时,她便已发现了:这人丹田之中毫无回响,空空如是……

天刑教擅长以毒物提升自己的内力,当年江离尘在教中的武功便已是翘楚,如今怎的却连一点内力都没有了?

谢挽容心中有疑:揭开他的长衣检视伤口。

洛洛看到他胸前有几道还未完全淡去的蛊纹:“师姐,这是什么?”

谢挽容看到那蛊纹,暗自心惊:这人当真是疯了,就连对自己也能狠到这般田地。

天刑教徒均知,以肉身养蛊,一旦毒蛊行至心脏便会被反噬,必死无疑。

这几道蛊纹凶险异常,若非已经被逼出体外,他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去打盆水来。”

她适才推行内功,两人均出了一身汗。

谢挽容怕他重伤之余再染风寒,虽不情愿,却仍是拿帕子沾了水,替他拭汗。

然后,她又发现他身上伤疤众多,新伤叠旧伤,简直没有一处肌肤是好的。

这样的伤……再联想到与撞见他的情景,谢挽容忽然想明白了。

这人养的毒蛊如此凶险,想必练功过程十分急进,又过于托大,以致在与江绝之决斗之时被对方内力反制,震出全身蛊物。

天刑教的内功,全靠这些毒虫毒物来维系。他体内毒蛊已失,内力自然折损。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是如何将江绝之反杀的?

谢挽容不再去想。

天刑教杀人,多的是各种卑鄙手段。

倒也算他运气好。天刑教惯以毒养蛊增强内力,血液中便免不得都是毒。

这些毒一旦少了内力的镇压,又没有毒蛊的制衡,顷刻间就能入侵心脉,致人死命。

如今,他伤重大量失血,反倒是减轻了毒性,替他争得时间,把命捡回来了。

可真验证了那一句话:祸害遗千年。

谢挽容连下几针替他止血。

她先前与江离尘同在教中,自免不得也要去练毒功。待得后来重归正途,师父谢青岚担心她体内积毒,终究是祸害,曾私下授予她几个方子,在不损她内力修为的情况下替她祛毒。

谢挽容诊过脉后,本想写下这些方子,着人去买药,转念一想,江离尘那恶徒能在她手底下捡回来一条命便算是不错了,何必还要替他调养身体,想方设法为他恢复内力。

这么想来,她便丢开纸笔,对洛洛说道:“写三个方子,一个补气血,一个清内毒,一个祛风寒。至于用药价格……”谢挽容犹豫了下,出于医者本心,“倒不必省了。”

“嗯,好。”一时洛洛拿了笔墨,拟好三张方子,递给她看。

谢挽容看她写的方子对症,用药却也温和,点头赞许:“进步许多。”

帘外,军医背了个药箱,受贺青之命,前来与江离尘看病。

他显然已经候了有一会,肩上满是落雪。

谢挽容将他迎进来。

那军医一番摇头晃脑的把脉,得出结论:“这位公子是皮外伤,又感染了风寒,性命无碍,只是身体虚弱,待老夫开个方子,好好调养便可。”说罢又取了个药瓶,“此药用于创口,早晚一次。”

谢挽容待军医开好方子,将他送出营帐。

洛洛拿着药方看了两眼:“这方子,开的药怕是猪都不吃的吧。”

谢挽容将军医写的方子折叠起来,收到袖中:“按你的方子取药。”打起帘子朝外看了眼,雪仍是大,“洛洛,你去一趟吧。”

洛洛看她将那军医的药方收起来:“师姐,这样的方子,你还留着做什么?”

谢挽容微微一笑:“别人也是一番好意。”

洛洛不服气:“可他医术确实不如何。”

谢挽容轻“嗯”了声:“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投身落月派。他只是个军医,这个方子是尽了心去开的。”

洛洛嘟嘴:“师父说了,医者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医术,方称得上济世悬壶。”

谢挽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也是在名师指导下,且还得有天赋。”她知道洛洛年纪仍小,容易较真,也知道她身为落月派弟子,有门派本身的优越感。

轻推她一把,“快去买药。”

洛洛指了指军医留下的药瓶:“那这瓶药呢?”

行军打仗之人粗糙惯了,小伤多半不叫伤。谢挽容看那只是最普通的金疮药:“还是用我们自己的。”

洛洛这才心满意足:“嗯。”

谢挽容又叮嘱道:“在外头借了军马,入城可不能骑。”

洛洛一阵风似的出了帐子,远远回道:“不骑马,我用轻功去得快。”

谢挽容又唤了名士兵进来帮忙上药。

那士兵实诚,只当落月派伤药也与普通伤药无异,毫不吝惜厚厚的敷了一层又层。

待他收拾完,谢挽容看到自己一盒紫玉膏瞬间见了底,心脏仍是有些抽搐般的疼。

过不了多久,洛洛雪人似的,从外面大包小包回来。

谢挽容看她买了许多蜜饯零嘴,却唯独没有药。

“药呢?”

洛洛朝帘外指了指:“那位温大人说他去买了。”又道,“他说给人治伤的事宜他来打点,我便顺道买些吃食。”

谢挽容一阵无语,迭声催她去换身干爽的衣衫。

忽闻温铭的声音自帐外传来:“郡主,下官方便进来吗?”

谢挽容无法,只得打起帘子出去迎:“温大人。”

温铭整了整衣襟,冲谢挽容长身一揖。

谢挽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帐篷:“我师妹仍在更衣……”想着让人站在雪地里说话,终究不妥。

温铭已先道:“是下官打扰了。郡主要的药均已按方子买来,依着那位洛洛姑娘的说法,选最好的药材。另外我看那位伤者衣衫单薄,便顺道去了趟成衣铺。”

谢挽容先接过药,看他还额外买来了冬衣。

那冬衣的衣料厚实,质地上乘,比之他身上那身青布衣不知好出多少倍。

“这些药与衣物的费用,我结算与你。”

温铭忙拱手道:“只是一点心意,郡主不必客气。”

谢挽容摇头:“已经辛苦大人跑腿,怎么好意思再让大人破费。”

温铭叹道:“若按这么说,下官身为槐安县父母官,上山是为了调查辖内人口失踪之事。铲除恶贼、保一方平安更是职责所在。如今已劳烦郡主出手杀贼,又怎好要郡主再出资救人。”

谢挽容暗道:那些贼可不是我杀的,救人也非我所愿。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那……大人辛苦了。”

温铭闻言,便知这些东西她算是接受了,心头一松:“为官者心系万民,何来辛苦这一说。”想了想,又道,“郡主可是需要煎药,不如由下官代劳……”

谢挽容心中确有一千一万个不愿给江离尘煎药。

然则这三个不同方子需要不同火候,其中有几味药十分特殊,需得掐算时辰放入,实在不宜假手于人。

“煎药之事,我来就好。”

温铭寻思:她乃千金之躯,岂有亲自给人煎药的道理,这话多半就是托词……

他有心想要挽回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却又不得其法,一时间竟有些尴尬起来。

谢挽容看他始终面带踌躇之色,猜想他心中定是对误认了自己是盗墓贼一事仍有顾忌,索性主动开口:“温大人,白石山之事,乃是一场误会。事出突然,若我是大人,依着当时情形,也免不得会将我与师妹认作是山上的凶徒。大人行事谨慎,请来贺叔叔帮忙更是尽责而已。此事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因此大人也无需刻意记在心上。”又道,“这一路出行,原是我不愿旁人知晓我的身份。此处也并非朝堂,因此温大人无需称呼我为郡主。”

温铭听她主动把话挑明,心中仍有几分忐忑:“郡……容姑娘如此通透,实在令下官钦佩。只是……将姑娘误作贼人,毕竟是下官的过错,姑娘如若有需……”

谢挽容点头:“我若有需,必会请温大人帮忙。”

她婉转谢客。

温铭闻言,只得拱手:“那……下官就不打扰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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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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