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3

雨滴砸在他脸上,再顺着皮肤落下去,直至隐入土地消失不见。

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到底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这就是她失明时看到的场景吗,石文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唇角想动一下。

随即一只鞋踩在他鼻梁处,他眼前彻底黑暗下去,先感受到的是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沙砾感,随后便是绵绵不绝的痛感。

但脸上的那点痛感,相比于他已经废掉的四肢处的疼痛,着实不算什么。

“呸,死不足惜的叛徒。”

耳朵充斥着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嘈杂,石文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只能任由那只鞋在他脸上磨来磨去。

“别管他了,人又丢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交差吧。”

“呸,真晦气,当时主子就不该招他......”

石文动了动指尖,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杨笛衣离去的方向,没有马车,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应该安全了吧。

都说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会浮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彼时石文听后轻蔑一笑,

“那我的走马灯里,应该什么也没有。”

他说谎了,其实有的,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天开始的。

六岁的石文已经是京城小巷街道里流窜的常客了,这家偷点,那家蹭点,今天这家打,明天那家骂。

他们指指点点,石文只管吃着食物,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因为自他记事起,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他像是被随意扔到这里的,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巷子末尾处一间茅草房里偷吃的,这家老人很笨,总是不把吃的拿走完,他发现这里之后,很少去其他房子里。

就在他得手后准备离开,突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他的手,“你跟我学手艺好不好?”

石文抬起头,漠然地扫视他那间没什么东西的房子,数不清的木头,还是木头。

“饭管够。”老人没有在意他的无礼,笑呵呵道。

半晌,他极慢地点了下头,有饭吃就行。

一老一小于是在这间茅草房里相依为命,老人确实没有看走眼,石文真的很有天份,他把毕生所学的木雕手艺悉数传授给石文。

三年后,石文已经能把木头刻的栩栩如生,尤其一些人像,但是石文偏偏不好好刻人像,总是把人雕的奇形怪状。

老人也不在意,总是笑眯眯和其他人解释,“有天份的小孩,都有些怪癖,正常正常。”

渐渐的,老人会把石文刻的一些木雕拿到外面,和他自己雕的混在一起卖,效果很不错。

渐渐的,石文可以独自出去摆摊售卖,老人开始还会捋着胡子在旁观察,发现他十分能干后,老人便回屋刻木头,给他备货。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碰到了那个马车下来的女子。

“这些怎么卖啊?”

他刻着手里的一个兔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随便看,形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有几文的,也有几十文的。”

“小姐,这怎么有的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石文还是听到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句,早就不甚在意。

“没啊,我觉得有的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另外一道清丽声音说道,拿起他面前一个木雕,“你看,这个就挺可爱。”

可爱?石文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扬,一眼看到手拿木雕的她。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手里那个脑袋摇摇欲坠的木雕,似是真的觉得有趣,又晃了晃,木雕脑袋一晃,她便跟着笑起来。

木雕脑袋是用铁丝穿起来的,石文看向那个木雕,想起来了,那个其实是他把脑袋不小心刻断了,本来想扔的,但老头不让,说无心之举最生动,硬是拿铁丝穿起来。

石文刚要解释,就听她问道,“这个我要了,怎么卖?”

石文握着手里的兔子,头低下去,“那个是我雕坏的,不值钱,你想要直接拿走吧。”

“那不成,你用心雕出来的,得付钱,”她蹲下去,扫视一遍布块上的所有木雕,“你说个价钱吧,我们不白拿你的。”

这种有钱的官家小姐,好生奇怪,石文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疑惑,还有人不喜欢白嫖?

石文看向摊子,离自己最近处是一只小马驹,于是随口道,“五文钱。”

“五文啊,这么便宜,”她轻轻撅起嘴,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觉得他值十文钱,给你十文好了。”

十文钱能买他这里刻的差不多的木雕了。

没见过上赶着给人送钱的石文:“.......”

“镜儿,付钱。”

似是看出他想拒绝,那人手脚麻利的吩咐旁边人拿出钱袋子,果断把十个铜板放在他手上。

她柔嫩的指尖擦着他粗糙的掌心,石文心跳蓦地加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石文看着手里的铜板,没说什么,将它们放到胸口的口袋里。

晚上回去时,老头子又一次问他,“想好名字了吗,总不能天天喊你小孩,我也没指望你随我的姓,总要有个正经名字......”

“石文。”

“什么?”老人上了年纪,耳朵越发不好了。

他耐心地又念了一遍,“石,文。”

“噢噢噢,好名字,小石文,好好好。”

那时老人没注意,他泛红的耳根子,那时他也不知道,人会这么脆弱。

没多久,老头再也拿不动刻刀了,他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揣着所有的积蓄,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但连铺子里最便宜的药材,他也买不起。

石文在永宁堂站了许久,最终回家把银子放好,决定干回老本行。

但是几年没偷过,他手艺生疏不少,在他即将得手,准备离开时,他被发现了。

老头子还在家,他不能被抓,于是曾经维持他生计的刻刀成了他最顺手的武器,刀刀见血,他犹如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被抓了起来,五花大绑捆去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屋子,里面有个华服男人看他半晌,笑了。

“有天赋的小孩,收了吧。”

他不肯,于是男人也不慌,找了其他人来,准备打到他点头。

挨打他不怕,但是手不能伤,否则他以后怎么刻木雕,老头子会疯的,于是在数不清的拳脚中,他死命护着自己的双手。

“原来,弱点在手。”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挨了无数打的他都没害怕过,头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在其他人用刀差一点砍到他手指的时候,他低头了,条件是给自己一段时间,至少等到老头子病愈。

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那个总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花白老头,再也没有睁开眼,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他在老头子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拿起刻刀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次遇到她,是在小凉山,他只是被派去看着陈刀,很简单,可是突然在台下的人群中,石文看到了那个曾经会笑吟吟给他递钱的姑娘。

他以无聊为由,截了去杀她的任务,很简单,放香料就好,可他没有。

回去后,他才知道那个姑娘都做了什么,为她高兴的同时,他也被罚了进去后最重的一次。

过了几年,堂内突然事事谨慎起来,一问才知道,陈刀在被人暗中寻找,而且似乎引起了官差注意。

由他引起的失误,当然被再次派遣给他,将功补过。

于是他有了此生最大一次私心,借口任务太难,京城人太多,他拖了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看了她一回又一回。

直到上面终于按耐不住,严令他带着其他死士,去江南的路上必须杀了她。

她不死,他们就要死,可是上面不是早就想杀了他们吗?

察觉到脚步声走远,他耳中似乎突然听清了这个世界的声音,雨声,还有马车平稳向前的声音。

石文不断地往外吐着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和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间破破的茅草房,那个话多的老头子看到他进来,似是有些生气,“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怎么还瘦了,还有你这手,看看,你手艺又生疏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的,他一直有在偷偷练,没有荒废。

就在他来的不久前,他还刻出了此生最满意的一只木雕,送给了最想送的人。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了,只是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在混乱发生前,这是杨笛衣最后听清的话,声音的主人,是周悬。

杨笛衣紧紧握着手里的木雕,马车的速度比她以往坐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快的好像要飞起来,但是车厢总体还是稳的,没有晃得太厉害。

她的脑中,确实乱,无数刀枪剑戟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尽量让自己缩到一处,不给他们添乱。

也不知道周悬受伤没有,还有,石文,杨笛衣摩挲着手里的木雕,当时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硬是一声没吭,应该不是很重吧。

思索间,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稳稳地停下来。

杨笛衣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车帘被外面人掀起,但他没有说话,杨笛衣只得试探性开口:“......周悬?”

“嗯,”周悬五指因为用力攥着车帘而隐隐发白。

车内人发丝凌乱,双目失神,连声音都是无比沙哑,他眼框泛红,强行咽下喉中那一抹甜意,“阿衣,我来晚了......”

杨笛衣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不禁软了下来,“不晚......”

“你别说话了,”周悬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把杨笛衣浑身包裹起来,“我带你去找方雪明,现在就去。”

察觉到周悬连手都是抖的,杨笛衣朝前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

周悬咬紧牙关,确定她被裹得严丝合缝,这才转过去重新驾马车,“你困了就睡,我尽量稳点。”

杨笛衣点点头,马车重新上路,但其实一路颠簸,她困意尚浅,只得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木雕。

这是石文给她的,虽然没来得及细问,但他让她拿好,应该有几分别的意思吧。

杨笛衣放慢速度,将它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脑海中便隐约有了一个大致形象,这似乎刻的是个人。

底座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字,杨笛衣仔细摸去,是一个“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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