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爹手里拎了根烧火棍,站在门里,问:“谁啊?”
“岳丈大人,是我。”
何免硬着头皮,说话的声音中还透着显而易见的别扭。
他不习惯‘岳丈’这个称呼。从前他看不起高屠户,逢年过节也从来没主动登过高家的门,礼品也都是管家代送,所以‘岳丈’这个词他几乎没怎么使用过。
今日若非他母亲王氏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来,非要见高桀,他也定然放不下他那高傲的身段,亲临高家。
他大概不知,他自以为这句‘岳丈’是客客气气的态度,也是规规矩矩的礼数,可落在高老爹耳朵里,那是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高老爹心想‘以前小桀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也没见你真心尊我一句‘岳丈’,今日你们和离了,你反倒跑我家来尊我为‘岳丈’——‘呸’!当我看不出来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高老爹心中冷笑,说出的话也一股子疏远的味道,问:“什么事?”
何免看着眼前纹丝未动的门板,愣了下,等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吃高家的闭门羹时,那个他一向看不上的高屠户已经十分不耐烦地对他说:“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们已经睡下了,就不请你进来了。”
何免:!
“等一下!”何免顾不上面子,一巴掌拍上门,焦急道:“我母亲醒了,她想要见小桀,求岳父开恩,让小桀——”
“嘭!”
大门在何免眼前被大力推开。
高屠户拎着烧火棍,沉着张杀猪脸,满脸嫌恶地一步跨出。
何免吓得连忙后退。
高屠户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我听这意思是小桀丢了?他不是应该在你家吗?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没没没,我什么也没做!”这种时候何免哪儿还敢说他与高桀和离,那不是火烧浇油,明摆着会被揍得更惨么?所以,他只能抬手挡脸,边摆手连连后退。
“你欺负我们家小桀了?是不是?”高屠户哪儿是真想听何免解释,他憋了一肚子火,早就打算着寻个机会好好教训何免这混蛋一顿。眼下,何免自己撞枪口上了,还能落得了好?
高屠户不愧‘屠户’之名,力气大,煞气也盛,治何免这种白斩鸡崽还不随随便便一手一只。他见何免要跑,一把薅住何免的袍袖,烧火棍劈头盖脸狠狠往何免身上招呼,边打边骂:“你个杀千刀的猪杂,敢欺负我们家小桀,我今天就替你爹教训你!”
何免被打得‘哎呦哎呦’惨叫,想挣脱又拗不过高屠户的力气。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腰带一解,外袍一脱,双手提着裤子,连滚带爬,狼狈逃蹿。
高屠户解了气,站在门口呼哧呼哧喘息。
夜幕飞快降临,黑雾很快吞噬了何免狼狈的身影。高屠户冲着那厮逃离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才最终关门落锁,重新进屋。
他挑开竹帘,还没进门就见原本围桌而坐的冯氏、高桀、妙妙和寸月,全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冲着他笑。笑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抚撸了把脑袋,说:“何家那混蛋,让我给打跑了。”
“打得好。”冯氏笑。
“嗯。”高老爹一边应着一边瞄了高桀一眼,见自家哥儿没有任何不高兴,这才把真心话说出来,道:“你爹我,今天可是跟这小子彻底断了。要是哪天,那臭小子再来纠缠你,说几句花言巧语,你就心软,再跟他回何家去,那你可就是在扇你爹大嘴巴子,你明白不?”
“爹,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您受这种委屈。”
说这话时,高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然。
高老爹看了高兴,欣慰道:“行。有你这句话,爹这心里就真痛快了。”
冯氏却叹了口气,她知道不管高屠户此刻怎么说,他心里这几年积压的怒火都不可能一下子全卸干净。
在【高小桀】嫁入何家之前,高家所有人都乐开了花,他们都以为从此以后可以沾何家的光,飞黄腾达了。然而,等高小桀真嫁过去,他们才发现,何家人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成正经亲家,不但大小宴会从不请他们,就连逢年过节礼尚往来,也都是让管家代办,主人们也从不露面,甚至就连冯氏生病,高小桀想回娘家住几天陪陪母亲,何夫人也以高小桀不通医术,回家照顾母亲不如派郎中去更有用给一口回绝——
至此,高家人才彻底明白,高小桀这个何家少夫人只是空有头衔,而他们这个何家亲家也只是徒有虚名。在何家人眼里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这样的人家。他们热脸去贴冷屁股,只能自取其辱。
打那之后,高屠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也砸不到他老高家头上。
如果说高小桀嫁入何家一开始最高兴的人是高屠户,那么,看破真相后,最憋屈的人也是他。
高屠户好面子,高小桀成了何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时,整条街上的邻居都来拍他马屁,差点就把他捧到天上去,他天天笑得合不拢嘴,连走路都只走大路中间。时间推移,人们渐渐发现高小桀嫁入何家后,似乎对高家没有任何影响,高屠户还是屠户,冯氏照样得种菜打草养猪——
高家一切照旧。何家似乎也并没有要拉亲家一把的意思。
邻居们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们再与高屠户说话就没那么尊敬了,不仅如此,背地里开始有人拿高小桀当成‘攀高枝’的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哥儿要脚踏实地。
每当高屠户从邻居门口路过,听见有人教育子女:“……你们要脚踏实地,可别像老高家那哥儿心比天高,嫁入何府反倒连老娘生病都不能回来看一眼……”时,他就生气,那一口气会一直憋到进家门,狠狠砸一顿东西,才能发泄出来。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两年多,哪里是今天打一顿何免就能发泄完的。
但这些话,冯氏也不准备告诉高桀了。因为,她知道和离虽比休书好听些,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种事瞒不住,到时不知那些邻居们又会编排些什么。那些话她和高屠户听了都气得不行,高桀若是听了,指不定会气出个什么来?
这么一看,反倒是去北疆更好些,起码耳根清静。
想到这些,冯氏心里又释然,便张罗道:“别光顾着说话,快吃饭吧。今天,我做了小桀最爱吃的锅包肉。”
“谢谢娘。”高桀笑道。
冯氏被谢得有些不习惯,可看到自家孩子这么知书达理的样子,又欣慰。
然而,一家人刚围桌坐下,没吃两口,外面的大门又响了。
这次敲得可比上次急,‘嘭嘭嘭嘭’一直不断。
所有人放下筷子。
高屠户‘嗤’一声,起身就抄起烧火棍再度走了出去。
高桀不放心,想要跟着,被冯氏一把拉住。
“让你爹去。”冯氏说。
“万一是何免带人来找茬,我怕爹一个人打不过。”高桀说。
“那也用不着你。”冯氏扭头,望着寸月道:“你去。”
“行。”
寸月撸起袖子,抄起凳子就追了出去。
门口,一人气儿多没喘匀就一把拽着高老爹的袖子:“快跟我走,高文出事了。被送官了。”
“什么?!怎么会送官,发生了什么?庄义兄弟,你得给咱说清楚啊!”
高屠户又急又怒。
北疆的老大还生死未卜,若高文再出什么事,那他们老高家岂不是要绝后?
庄义道: “傍晚时,东家让高文去给客人送样版,刚才回来的路上他撞了人。也不知那人按得什么心,非拉着他说他是偷儿。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他按地上搜身,竟然真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包银子。这下,人赃并获,那人立刻还报了官。”
两个大汉在门口说话,屋里听得真真的。冯氏一听是高文出了事,也连忙跑了出来。
高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别是何免那小人被老高揍了之后,就去欺负小高了吧’?
这可不行,他得跟去看看。
一屋子人眨眼间全跑没影了。
只有,五岁的高妙妙稳稳地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见人都走了,她立刻端起那盘锅包肉全扒拉到自己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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