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像一团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屋顶上。客厅里,母亲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她蜷缩在父亲怀里,像一片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叶子。父亲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沉重地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那里面翻涌着尼斯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忧虑,深重的无力感,还有一丝被死死压抑的、不愿显露的焦躁。
尼斯蜷在沙发角落,手脚冰凉。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反复在脑海里闪回:尼尔冰冷的注视,母亲瞬间惨白的脸和僵直的手,以及那无声却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惧。那不是一个儿子看母亲的眼神,那更像……像某种毫无感情的机器在扫描一件不合格的部件。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去睡吧,尼斯。”父亲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疲惫,打破了沉寂。他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投向窗外的黑暗。
尼斯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不敢看父母,更不敢去看楼梯的方向——那里通向尼尔的房间。他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飞快地逃离了客厅那令人窒息的低压区,逃向楼梯。
踏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呻吟。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尽头尼尔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光。那光线没有温度,像某种蛰伏生物的眼睛。尼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几乎是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自己位于走廊另一端的房间。
“咔哒。”
他轻轻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去,又飞快地将门在身后关上,落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才敢大口喘息。房间里的黑暗是熟悉的、安全的。他摸索着按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立刻驱散了部分黑暗,也驱散了一点他心头的惊悸。他脱力般地滑坐到地板上,背脊紧贴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令他恐惧不安的世界。
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但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和被排除在外的茫然感,却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将他淹没。父母的世界里有一个巨大的、讳莫如深的秘密,而尼尔,那个“完美”的弟弟,是这秘密的核心。他被隔绝在外,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局外人,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秘密边缘散发的刺骨寒意。
他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地板冰冷的触感穿透薄薄的睡裤。他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做点什么,不能任由那些恐怖的猜想在脑子里盘旋。他站起身,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逡巡。书架上塞满了旧课本和一些廉价的科幻小说,书桌上散落着几张潦草的草稿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旧储物箱上。那是他小时候放玩具的箱子,很久没打开了。
也许整理一下旧物,能让他暂时忘记今晚的一切。
他走过去,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年的灰尘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褪色的塑料玩具士兵、缺胳膊少腿的机器人模型、几本翻烂的图画书……他心不在焉地翻捡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有些硌手的东西。不是玩具。
他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几本旧书,把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个相框。一个和楼下客厅矮柜上一模一样的旧相框,只是这个明显更旧,边角的木质漆皮剥落得更多,玻璃上也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尼斯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用睡衣袖子用力擦了擦玻璃表面的灰尘。
灰尘拂去,照片清晰地显露出来。
依旧是几年前的那张全家福。背景是模糊的公园绿意。年轻的父亲穿着浅色的衬衫,笑容灿烂,充满了蓬勃的朝气,眼神里是纯粹的喜悦和满足。他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白色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的脸很小,被柔软的布料半遮着,只能看到一点粉嫩的额头。
但这一次,照片里不止有父亲和婴儿。
母亲的影像,清晰地出现在照片里!
她就在父亲身边,微微侧身,温柔地依偎着父亲,脸上带着一种幸福得有些恍惚的笑容。她的双臂,以一种极其自然、充满爱意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另一个襁褓!
另一个襁褓!
尼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木框边缘硌得他指骨生疼。他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死死地钉在照片上母亲环抱着的那个小小的包裹上。那个襁褓的颜色,和父亲怀里那个一模一样,是柔和的白色。
楼下客厅里的那张照片,只有父亲抱着一个婴儿。母亲的位置,被裁剪掉了!或者说,被替换了?这张照片……这张完整的照片,为什么会被藏在这个积满灰尘的旧箱子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刚才在客厅感受到的更加刺骨,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尼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冻结。他盯着照片里母亲怀抱的另一个襁褓,那个从未在任何记忆或现实中被提及的存在。那个襁褓里……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为什么这张完整的照片会被藏起来?为什么客厅里只摆放着被裁剪过的版本?父亲怀里抱着的婴儿,是尼尔吗?那母亲怀里抱着的……是谁?是……自己吗?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父亲抱着婴儿的那部分被保留下来?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心脏:如果……如果母亲怀里抱着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婴儿……那父亲怀里的那个……是什么?
“嗡——”
楼下客厅里,老式落地钟沉闷的报时声穿透了门板和寂静的夜晚,敲了十一下。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猛地砸在尼斯混沌的意识上。
他手一抖,相框“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铺着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幸运的是,没有摔碎。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穿透了寂静的夜晚,从楼下传来。
是水声。
不是水龙头放水的声音。那是一种更粘稠、更规律、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唰……唰……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非常仔细、非常缓慢地……擦拭着地板?
尼斯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执着,在死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来源……似乎就在一楼,靠近厨房或者……客厅?
他想起了晚餐时尼尔削苹果的场景,那冰冷精准的水果刀,那“沙……沙……”的削皮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是尼尔?他这么晚了在楼下擦地板?擦什么?为什么是那种粘稠缓慢的声音?
他猛地想起父亲那双从不摘下的、边缘露出烫伤疤痕的手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敢动。不敢开门。不敢去探究那声音的来源。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唰……唰……”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只冰冷的手,在寂静的夜里反复抓挠着他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尼斯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在昏黄的台灯光晕里。脚下,那张被灰尘覆盖又被擦亮的旧相框,静静地躺在地毯上,照片里年轻的母亲怀抱着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襁褓,笑容温柔而幸福,在昏黄的光线下,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悲凉。
阁楼尘埃下的秘密,带着冰封多年的寒意,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而楼下那刚刚停止的、粘稠的擦拭声,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预示着这被强行掩盖的真相,其背后隐藏的东西,远比尼斯此刻所能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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