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些信,哭了好久。
后来,我去了温府,却没有进去。
月亮很亮,我看着月色,想到自己对哥哥说了那么多羞辱的话。
“当夫。”
“脏死了。”
“休了你......”
我想到哥哥已经说恨我了。
那我再进去又能怎样呢?
他不要我了。
他值得更好的人。
我站了好久,最后还是走了。
回到书房,我又把那一封封信拿出来看,看了许久。
最后,我在一封信的背面写了两行字:
“对不起,哥哥。”
“都怪方萤。”
不久之后,圣上的旨意下来了,让我去边疆行军。
是那名武将说我曾把温言赶去边疆,是因心性恶劣、枉为人主。又说我成日沉迷于淫乐。
母君知道后进宫求情,圣上看在母君的面子上没当场贬我,只说此前几年算轻罚,现在需补足,额外再去边疆两年。
母君摸着我的手背,轻声安慰我:“别怕,娘还会继续求情,实在不行,就让人扮成你过去,温言已经同你干娘干爹说过了,放心,一切有娘。”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当然怕。
我怕冷,怕苦,怕睡不成好觉,怕得病,怕死得连尸骨都被冻硬。
我过惯了歌楼的夜,惯了绸缎、温酒和烛火下的喘息。
可当我想到母君和哥哥还在替我说话时,我便觉得心口有个什么地方很堵,喘不过气。
我不是个好孩子。
不是个好妻主。
我总是让母君替我遮挡风雨,擦烂残局。
我总是伤哥哥的心,还羞辱他。
我早就该死了。
我希望大家能骂一骂我,将我打死那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没有。
我知道那是因为爱。
也正因为爱,我才更加难受。
越是被爱,我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想大家再因为我难过了。
我知道若是我同母君说去边疆,母君会担心我的危险,不让我去。
所以,我没说什么,只是装作还在喝花酒,赏倌人,继续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替身,命她在我走后再登车。
我在夜里悄悄走了。
一开始我很害怕,未知带来太多不确定的恐惧。
第一次,我便遇到了一场大雪。
我缩在车中,夜不能寐。怕冷、胃疼,一齐上来。
我真的好害怕。
可就在我快崩溃的时候,我穿过一个山口,遇见了山匪。
他们抓了几个孩子,捆在马车后头,还说着下流话。
我没多想,拔了佩剑便冲上去。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刀尖穿过脖子的时候,我吐了。
可我手没抖。
我杀光了他们,把孩子放了。
把我身上带的银两全都塞进了她们怀里。
“拿着。”
“去找你们亲人,或者去最近的镇子,别信任何陌生人。”
“以后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们,就说你们见过方萤。”
“方萤是谁?”
那小孩抬头问我。
我蹲下身,擦掉她脸上的血。
“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可她会杀光天下的坏人。”
入夜,篝火燃起,很冷,我很想家。
我靠在战马旁,慢慢坐下。看着面前的几具尸.体,还有我剑尖上的血。
我其实一直怕这些。
怕尸.体,怕血,怕死。小时候起就是。
小时候夜里做梦,梦见死人睁眼,拉我进泥地里,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话。
我怕它们会缠上我,我总觉得它们化为亡魂时,沾了便甩不掉。
可现在,我坐在尸.体中间,背贴着一个无头的山匪时,我想到了哥哥那淡漠的双眼留下的泪水,想到他总是在夜里哭着说孩子时......
我将手中的剑握紧,同那些尸身躺在一起,恨不得它们化作亡魂回来寻我,好让我再斩一遍。
这一次是她同哥哥的孩子,是哥哥,是她,是那些孩子。
那下一次呢?
是母君,是父君,是家国百姓。
我看着剑锋上凝结的血,突然不怕了,许是前进的勇气和动力盖过了恐惧。
我起身,站在它们上面。
“记住了,吾乃方萤,势必斩尽天下贼,护我家国百姓平平安安——”
我逼自己再重复一遍。
“吾乃方萤。”
“斩尽天下贼。”
我想去战场。
我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不止为哥哥,也为家人、为百姓、为家国。
这一路,我吃了很多苦头。
比如冻疮,脚底生脓,不能走路,最后我拿刀割开,挑脓,再自己缝上。
比如饿得发昏时,错把毒草当野菜吃下,发烧几天几夜。
我也被埋在雪地里,浑身冻得发紫,手指快要断掉,是后来一个哑巴士卒把我拖了出来。
每一次我以为我会死在路上,可神奇的是,每次我都活了下来。
当那些恐惧和困难越来越多时,我越来越勇敢。
我开始慢慢明白母君说的那句话。
“若不是温府救了我们,哪有我们锦衣玉食?”
若非如此,我便不会在京城中健康成长。
若非如此,便不会有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方萤。
我想了很多。
那一夜,我又偷偷哭了。
不过不是因为想家。
当然,京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方萤一样,没良心地夜夜笙歌,还是有很多人在好好努力的。
那一天,我哭到眼睛有些模糊,不过也更加坚定。
有很多东西,只有我自己亲自体验一遍时才能有所感触。
我来的那天,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马蹄声在荒原上回荡。
干娘干爹一眼便看到了我,二人很震惊,说什么都要将我送回去。
我以前一直很害怕将哥哥的事告诉干娘干爹。
那一日,我把所作所为都说给干娘干爹听了。
我还说我羞辱了他,还打了他,说他脏,说孩子不是我的。
我笑了笑,故作轻佻:“若不是醉过去了,我才不来这种鬼地方。边疆苦得要命,我又不傻。”
果不其然,干娘干爹听后,差点没把我打死。
母君和哥哥也写了信,但这次干娘干爹也不放人,说就算哥哥以死相逼,二人都不会放过我。
我听着,躺在地上,笑出了声。
哈哈。
痛快。
我活了那么久,头一次觉得自己把罪受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不怕疼。
我怕大家不恨我。
那几天,我趴在帐篷里养伤,连翻个身都疼得嗷一声。
可我心里轻了。
我叼着狗尾草看风吹草动,第一次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新鲜了很多。
等伤势好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同军营训练。
边疆不是京城。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练过的,随便一个小卒都能把我撂翻十次。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军营里已经是练得最苦的了,可来了这儿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没关系,我方萤从小到大,虽说优点不多,还总喜欢惹事,可一旦我决定做什么时,无论有什么困难,哪怕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也不会认输。
我训练到半夜,累到睡着还握着刀,第二天再起来继续。
除了训练外,也有很多人嘲笑我,毕竟那些人视将军为榜样,听到温言被我这么折磨后,更是看我不爽。
我京城小霸王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被人欺负后,我便欺负回去。当然,初时,我被打趴下很多回......
可我说过,我不会认输。
那段时日里,我经常鼻青脸肿的,有一次真的将我气到说回城时治她们死罪。
她们笑着说我和还在吃父乳的孩子似的......
再后来,她们也被我打得鼻青脸肿。
毕竟我记仇,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我就知道她们破绽在哪儿。
那之后,我们算是打出来的情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我们并肩训练,一起巡营,一起吃雪,一起守夜。
夜里风大得要命,我们挤在一堆火堆边。
我心里有火,因为我终于像样地活了一次。
这火,比我以前在青楼、在酒席、在榻上......都暖得多。
在军营里,偶尔还能偷点酒喝,解解瘾。
可有时候行瘾犯了,不摸男子有点难受,我抬眸看了一眼干娘干爹。
罢了罢了......
老实点,方萤!
于是,在夜里,我会想念哥哥。
想念哥哥的......嘴......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我最喜欢哥哥边哭边甜我了,嘿嘿......
想到这里,我给自己来了一拳。
方萤!你个变态......
再后来,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场小战争。
我不熟练,不小心走神时,是曾经将我打得鼻青脸肿的好伙伴们替我扛住。
当然,她们的嘴依旧是这么毒......
她们笑着看着我,说:“怎么,方萤,不行就快点滚回去城中当你的小霸王罢,回去喝父乳去——”
我笑了笑,比了个多谢的手势后,继续挥刀:“你才回去喝父乳!”
那一场战,痛快淋漓。
胜利后,我挥舞着旗帜,笑着欢呼道:“记住了,吾乃方萤,势必斩尽天下贼,护我家国百姓平平安安——”
回去后,我同大家一起饮酒庆祝,欢声笑语。
那是不一样的快乐。
我喝得有些多了,躺在帐篷里时,总感觉有人很温柔地替我擦拭额头。
我眨了眨眼,酒气未退,眼前那张脸渐渐清晰。
看清是谁后,我微微一愣。
我怕不是醉到出了幻觉罢?
我......我怎么看到了哥哥......
是梦罢。
哥哥怎么会来找我呢?
哥哥早就说过恨我。
我对他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哥哥早就不要我了。
想到哥哥不要我了,我哭出声,想着既然是梦的话,我便不放哥哥走了。
我真的很想哥哥。
我感觉到那人有些手无足措,想要离开时,我拉住他。
我亲吻着他,见他不反抗后,越来越大胆。
“哥哥......哥哥......”
我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最讨厌哥哥了......”
讨厌哥哥说恨方萤。
讨厌哥哥不爱我了。
“都怪哥哥......”
我抚摸着那些伤疤。
“哥哥,疼不疼,阿萤帮你吹吹好不好?”
“哥哥最怕疼了,阿萤吹一下,便不疼了......”
我感受到他轻轻颤抖着。
我将他的眼泪全部吞掉:“哥哥不哭......”
“都怪方萤,哥哥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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