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出租车时下了场雨,由小及大,由大及小,几分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当车盖把阳光屏蔽后,先前短暂隐匿的尴尬一触即释,即刻便让整个车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关志军直在心里不住的懊恼:怎的刚才就跟这小孙子对视了呢,我这七十多岁的一张老脸哪!
他想偷偷探探这外孙的风口,不料刚转过头,就撞上对面同样心虚的目光。无需再次对视,他“嗖”的一下把头拧了回去,心中欲哭无泪:完了,这下老脸真保不住了!
同样百感交集的还有一旁如坐针毡的仲弥,他本想通过玩手机来转移注意力,可终是因为之前自己在机场出口无理停步和对视的怪异举动而喘喘不安,手机也摆弄不下去,压抑至极,就干了一件更蠢的事——看看关志军在干什么。结果自是不必多言。
好了这下谁也更不好过了。
窗外的高树叶贯满盈,在沿街的老楼新房上交织重叠出绿梦般的云锦。窗户就这么大,外面又刚下过一场太阳雨,水汽潆濛,把一层一层拨也拨不尽的生机之色变成从时光机上吐出的卡带,帮两个不知所措只能怼窗的可怜人输出一丝压抑。
仲弥不禁开了窗。
“别!”关志军脱口而出,一出声就后悔了。
“我的意思是……你这衣服露胳膊露腿的,吹雨吹感冒了……我可不管你。”
仲弥转过头看关志军:“雨已经停了。”
“……”
“而且,我已经十七了。”仲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解释,“抵抗力不差。”
风裹挟着潮气趁虚而入。
关志军现在不仅自顾自认为颜面尽失,还被一个小辈怼了两回,心里的郁结自是不少,但他面对的又是一个疏远的、血缘的未成年,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现在难得多说几句,却又把他整不会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应该把“亲外孙开始对自己说话”这件事当成慰藉:“你知道什么!你有我清楚吗!我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吃过的盐比你拉过的屎都多,你懂什么!”
司机大叔一听后座的老头都发起火来了,赶忙劝和:“大叔您别生气,别生气哈,气坏身子了怎么办是吧。”
关志军指着一旁的不孝孙找司机评理:“小伙子你说说看,你也在北宁当了大几年司机了,你说,咱北宁的天气是不是这样!这潮风吹多了是不是容易落病根!”
“是是是。”司机汗颜,对仲弥道,“年轻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北宁这的气候就是这样多变,乌云都是被风从海上吹来的,经常突然下一场雨又停,导致我们这的空气时常又潮又闷。”
“在车上开窗风速大,这带着水的风可不能多吹,吹多了就容易得病,像是风寒啊什么的都还是事小,要是落得个风湿病那可就惨喽,得痛死你!我有个亲戚就这样,年纪大了啊,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的,看着都难受……”
关志军在一旁不忘打科两句:“听见没!不是我强逼你,道理就是这样,这可是我们在这儿生活几十年的经验!”
司机插一嘴:“……不好意思我只在北宁呆过一年。”
关志军:“……”他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仲弥有些绷不住发出一声轻笑:“知道。”
司机瞅后视镜里那个打扮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少年发笑了,以为是嗤笑,顿觉周身寒凉了起来。他在驾驶座把后车开着的窗关上,然后闭嘴。
关志军有些恼:“笑屁啊笑!”
仲弥嘴角还擒着未散的笑,他又把窗按开,只是这回没之前开那么大:“没什么。”
说完,他顿了下,轻抿了下唇,眼底笑漾消宁,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自顾自发呆,头顶的发丝在缕缕风中无序翻舞。
关志军无语地看着关上的对窗又开了条缝,朝人“嗤”了声:“自作孽,不可活。”但也没再数落他。
这件事就仿佛一场小插曲而过,却也在不经间融化了爷孙间先前凝成的冰河。
出租车轮总算变轻快些了。
车子驶过那段老城区的路,穿过繁喧热嚣的市街,逐渐接近目的地。
尚未开化的过渡时节,盛夏之后的慵懒氤氲在居民楼和学校间,沿途无息。
车速放缓后,不见行人飞鸟,只有榕树们安分地相敬如宾,在自己的一方领土上气根横行,独木成林。
仲弥耸搭着脑袋,只觉车子越行越慢,仿佛被混粘的空气缚住脚来,到最后停沚不前。
司机出声:“到了,两位可以下车了。”
仲弥一头问号:不是去关志军家吗,怎么到这个地方了?
只见车子近处的大铁门上赫然立着几个大字:xx省北宁市高极中学。
简称:(省)北高。
仲弥转头看向关志军,眼?寒光锃亮: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刚下飞机就被遣送到学习机了?
关志军无视对方的钛合金狗眼,转头就开车门:“下车吧,把东西都带齐了,丢了什么别指望我去给你拿。”
操!
被老东西坑了!
仲弥来北宁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爽,也不管关志军有没有给他留着门,自己直接拧下左侧门把手撒气一甩。
他气愤地跳下车,几步转到车后动作麻(恶狠狠)利地搬空备箱里的行李,边搬边在心里骂咧,埋在厚发下的整张脸色难看得像是恨不得当场就杀个人。
这老爷子怎么想的?
亏他刚才在车上还觉着这人还算不错!
没想到错付带来的打脸这么迅速。
司机也闻到空气中弥漫出的火药味,一想到是那鬼畜少爷发了怒,便浑身发颤。
不知道那样的人动手杀伤力得多可怕。
在俩人关上车门后,司机就猴急似地驶了出去,只留下一条灰长的尾气和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咳咳……”关志军挥挥手赶着呛人的黑烟,嘴里嘟囔两句,“这兔崽司机溜得真快。”
“走了。”他没打算帮提东西,转过身径直走到门卫室那里。只见他倾身避开架子上的外卖,缓慢敲敲玻璃窗,口中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卫室门开,走出个中年保安,像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因闲热而不悦的表情钉在黑脸上。
他们交涉两句,保安便掏出手机播通电话。在得到对方确切的答复后,他带着对异类仲弥嫌恶的表情走回门卫室,摁了摇控器放行二人。
仲弥像先前一样一肩背包一手提琴,不情不愿幽幽跟上,路过门卫值班口时苦着张脸,眼神肃杀,让保安嘴角抽搐。
他是真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会收这样一位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人?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仲弥凉凉开口。
关志军没回头看他,只道:“报名。”
“今天?”
“顺时顺路。”他故意晾他在一边。
“呵。”仲弥冷笑,“好一个天时地利,可惜人不和。”
关志军听到这话停步转身,嘴角微扬:“不好意思,谢绝还价。”说完故意等着欣赏他的表情。
嘿!
在车上的时候不是得意吗,现在得意不起来了吧!
叫你不听话开窗,迟早遭报应!
仲弥被关志军这突入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意识到他故意刁难自己,顿时拉下臭脸,更不愉快了。
他撇嘴:“我不去,你能把我怎么着。”
关志军也不客气:“那我就把你扔在这我自个儿回去,看你自己怎么办。”
双方剑拔弩张,形势严峻。
最终,仲弥败下阵,老老实实地跟着关志军去了栋叫“明理”的教学楼,必竟他在不知道老头家住址的情况下人生地不熟地孤闯北宁市……
——这果子他暂时还吃不起。
等着老头儿,等到你家就把你大门拆了。
二人踩着重影步行在悠长的校园大道上,日晕当空,蝉鸣树里。等躲到明理楼下,他们才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你要不把东西放地上,我们直接上去,然后再下来拿?”关志军攥住衣角擦着额头上的汗。
仲弥没说话,只是瞪了一眼关志军,却还是照做了。他提着东西走到一楼走廊一间教室旁边,待靠墙摆好,便独自上了楼。
兴许他这次真被气到了,关志军心情大好,也不介意他抛下自己,几步跟在他身后,还不忘调侃到:“你知道要去哪儿吗,走这么快?”
仲弥猜到他们是要去高二年级办公室,加快脚步,并在每层的转角处沿走廊简单探去,然后再上一层……
前三层全是高一,一直到第五层,他才看见对面走廊尽头那个“高二年级处”的侧门牌。
“你……你你你……你慢点儿,诶呦……臭小子……跑这么快,干嘛?!”关志军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五楼,手扶在转角墙边,刚埋着半个身子缓完气,一抬头,人已经大步进了年级处的大门。
“这小子,腿怎的跟他妈一样长,欺负我年纪大走得慢是不是!”
他也顾不得多唾骂几句,赶紧跟上脚步。
他心里有预感:待会儿就要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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