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莉亚刻意的安排,让碧铃和李青琅都提起了两分提防之心。
值夜,众人都沉睡之时,确实是个很适合说些悄悄话的场合,而且这个顺序像是刻意把碧铃和李青琅隔开,单人值夜的安排也不算合理,所以比起值夜,倒更像是萨莉亚有话要避开众人,单独对李青琅说。
鞍集山山麓入了夜后,会有不知名的虫鸣声和着鸟叫响起,李青琅冲着碧铃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睡,躺下后,泥土的湿漉气息和虫鸣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碧铃有些不适地坐起身,干脆叫来清平,靠在它身上睡。
李青琅顶着斗笠坐在帐篷前,进入鞍集山后,雨水淅淅沥沥的,虽然下得比前几日小了不少,但山麓的特殊地貌像吸不进水的湿抹布,哪哪都积着一滩潮湿,叫人身上也跟着难受,李青琅靠近了篝火,又被火烤出一身汗,干脆任裤脚扎在半湿的袜筒里。
圆圆一爪子拍死了一条接近帐篷的花背蛇,现在正咬着蛇身子甩着玩,李青琅吓得赶紧起身让它松口丢掉那条看上去就毒辣辣的蛇。
傻狼龇牙咧嘴着掉哈喇子,李青琅低头一看,毒囊都被圆圆咬破了。
“你笨吧你!”
值夜到底是保护人还是保护你这笨狼的!
挨了骂,圆圆哼唧两声,在教训它的李青琅跟前耍赖般趴下了。
“那叫花锦蛇,在鞍集山山脚很常见,有毒,但不致命,最多只能在它捕猎时麻痹嘴里挣扎的野兔野鸡。”
果然,值夜还未过第一个时辰,萨莉亚就掀开了帐篷走了出来,她一出来就看到这般鲜活有趣的情景,笑着说完后安抚地拍了拍圆圆的狼脑袋,然后径直走向了山路的另一边,没有分给李青琅半个眼神,却分明是有话要对他说。
没有一丝月光能穿过乌云和叶隙照下来,黑暗雨夜的山麓中,萨莉亚点燃了她的怀灯,站定在了雨里,怀灯在她宽大的斗笠帽檐下安然无恙地燃着,被映亮的萨莉亚的脸有些晦暗不明。
李青琅直觉对她要说的话有不好的预感,抬起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了萨莉亚。
萨莉亚却也像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二人齐齐在雨中沉默了许久。
李青琅有很多疑惑,但是他无所谓解开,他顾及得没那么多,想要的也很少,偏偏也已经得到。
但是缺失十年的记忆总让他对于萨莉亚的感情很复杂。
所以他听到萨莉亚说:“你小时候就叫我姨母。”时,浑身一震,半天没应声。
萨莉亚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有些话我本来在至南就该告诉你了,但是现在快到边境,明天都要进骨鲤池了,我想,是时候让你做选择了。”
李青琅莫名觉得心一慌。
他疑惑地看向萨莉亚,询问的眼神上却是蹙紧的眉。
“不久前,臧西有一个叫流泉的探子被抓了,臧西的军象民用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就像我今天跟你们说的天池水开渠,就是军象借民用的例子,只是现在,臧西的富商可以用钱购买军象一段时间的使用权,皇室有额外收入,军象也有了更多渠道为人谋利服务。”
李青琅静静地听着。
萨莉亚接着道:“流泉在臧西呆了很多年,一直安然无恙,除了他传递回去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情报之外,两国友好通商,不杀探子几乎是无声的共识,但是军象民用这件事被他当作了建议,递回至南,玄色的密信上写着,建议礽帝参考臧西,扶持李青琅,重振李氏,将狼军民用规模化、商业化。”
李青琅听到这,紧皱着眉,眼里带了些怒意。
象这个族群本就宽和亲人,臧西人民请愿象群疏凿沟渠,象群加以回应,人象和谐共处于臧西热土。
但狼却不同,它们生活在森林中,不与人共处,李氏最早起家也是请狼神带路,从未指望驯化这个种族,后来发生战争,驭狼将领也并非是驯化狼群、命令狼群替人送死,而是和这个种族共同保卫这片土地,毕竟至南也是它们的家。
没有人比狼高贵,狼怎么能作为商品去被人赚钱、商业化。
萨莉亚看见李青琅眼中的星星点点的怒意,也不意外:“李良安看到那封信也是怒极。”
李青琅点了点头,没有哪个李家人看到有人这般轻蔑狼族会不动怒,他本以为同李氏惨烈战死的狼群会受人尊重,不想郢都内崛起的繁荣商业竟也打主意到狼身上去了。
“我没有拦住李良安,李良安拿起匕首就捅死了那个流泉,那封玄色的密信也被拦了下来。”
李青琅点了点头。
萨莉亚却有些意外:“给你们礽帝的密信都是玄色的,而据我所知,那位……碧铃公子,也在往回递这样的信件吧。”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我早就知道了,他的确是陛下的人。”
萨莉亚轻笑一声:“不想你们已经这样亲密,我不是出于挑拨之心说接下来的这些话的,但是青琅,你的确需要好好考虑和那位碧铃的关系了。”
李青琅的眼神这才正了正,露出些许厉色,斜眉看向了萨莉亚。
“你连玄色信件都知道的话……他或许也是真心对你吧,也或许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这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不是你的敌人,你的仇敌,应该是你那位陛下才对。”
李青琅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坚定地说道:“陛下派了人跟我,也许就是在提防这一刻吧,我脱口而出叫你姨母,证明我那十年却是在你身边长大,但我姓李,我不会为了你叛国。”
“是吗?”
萨莉亚冷笑了一声,讥讽的意味从嘴角泄出:“那你是觉得,李良安叛了国才会留在我身边?青琅,至礽帝派人跟在你身后,派碧铃进入队伍里,也许并不是提防你叛国,不是出于君王的疑心病,而是因为至南皇室心虚,怕你知道真相选择报仇。”
直到进了鞍集山,萨莉亚才能对李青琅说这些话,是因为之前在栖霞山,那些讨人厌的尾巴还跟着,但是鞍集山有一半是臧西的地盘,至南快马加鞭从官道进入臧西的那波探子已经被除掉了,萨莉亚总算得以说出这些真相。
“李良安看见那个流泉那样说,当然会生气了,青琅也许只是恼怒于商业化狼军对于狼的亵渎与不尊重,但是对于知晓全部真相侥幸活下来的李良安来说,就是至南决定抹杀李氏打压狼神之后,见到臧西靠象赚钱,又想着扶持你,让你把狼军商业化为至南皇室赚钱。”
李青琅耳里传来一声嗡鸣。
“杀光了你的家人,又想让你成为皇室赚钱的工具,李家人的命在礽帝的眼里那么不值钱,现在大战在即,礽帝还指望你替他卖命,甚至派了个花魁来□□你,迷惑你。”
萨莉亚深吸一口气,眼底露出几分上位者的残忍和果决:“如果不是见你摔下崖底,碧铃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可见对你真心,那么在他去找黄泉部的人救你的那一刻,我们就会动手。”
怀灯的灯火在萨莉亚手中明灭跳动,李青琅像是听不明白似的,眼神随着那烛火涣散了。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山火是至南放的?你有证据吗?我不会信的。”
李青琅没有刻意压下声线,但是他激动的情绪只吵醒了帐篷中的清平,清平抖了抖耳朵,连带着弄醒了迷迷糊糊、本想偷听的碧铃。
碧铃醒来后,睡在帐篷中的其他臧西使臣却依然沉睡着。
李青琅声音不小,但叫不醒的,只有装睡的人。
“证据?证据就是,本来至南那么多探子我们是不搭理的,但是这个流泉却偏偏被我们杀了——”
流泉?碧铃一愣。
见李青琅身后的帐篷被人掀起了一个小角,萨莉亚勾唇一笑:“就是因为,当年,在我救下抱着婴儿时的你、快要跑出战壕的李良安时,那个把他逼进沼泽,只为将李氏全部除掉的至南探子,就叫流泉。”
李青琅呆了呆,脚步半撤,眉头紧皱,这一切都不过是萨莉亚的一面之词,不能信……不能信。
不远处的虫鸣像是蝼蛄,或者是草蝉,圆圆在身后不远处的喘息声清晰可闻,草间窸窣的声音可能是老鼠、野兔,也可能是蛇行的摩擦声,灯火的焰心在燃烧,雨水、喘息声、鸣声、风声……
李青琅听到的这些声音却渐渐离自己远去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大的呼吸声,吵得他头疼,眼前不再是山野林景,而是地面的泥土,不知何时,自己无力站起,已经半跪下来,进气更多却呼不出气,好像只能把气吸得更多才能勉强呼吸,像个老旧的风箱,抽动着发出嗬嗬却依然徒劳。
萨莉亚站在一旁,碧铃却从帐篷出来,扶着李青琅的左臂:“……青琅,抬起来,你用左臂撑着地了,你左胳膊受伤了,青琅……”
李青琅几乎是惶惑地偏过头看向碧铃。
尽管碧铃眼里的担忧不作伪,但是他的脸却是煞白的,眼里像噙着泪,圆滚滚地盛在眼眶里,他扶着李青琅的左臂,力道几乎说得上是小心。
碧铃在李青琅看向他的一瞬间就躲开了视线,声音带上了强压的哽咽。
如果萨莉亚这些话让李青琅觉得可笑,半分不信的话。
现在碧铃的反应,让李青琅的心坠进了无底深渊般,他两眼一黑,左臂一软,几乎要坐到地上。
看来……萨莉亚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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