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是不恨

隔着一条长长的臧西队伍,李青琅和碧铃二人没有更多的交谈,清平担忧地抬头看着碧铃,又回头看了眼队伍最后的李青琅。

骨鲤池的边界不清,一行人沉默着,走得很慢。

昨夜的一切交流,戛然止于李青琅和碧铃的对视,一人惶惑,无声地质问,另一人哀伤,躲闪着心虚。

对视良久,直到李青琅放弃般地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了,沉默着在碧铃的搀扶下起了身,他见雨水打湿了碧铃的鬓角,头发有一绺被嘴角挂住,于是抬起手想要为他把那撮头发别到耳后。

这时,李青琅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抖到他的指尖在落了雨水而湿滑的碧铃嘴角旁几次擦着那绺发丝而过,却无法精准地替他理好。

李青琅才放弃般无力地垂下手。

几乎是枯坐到天亮,李青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之前为碧铃顺头发,用的是左手,当然会抖得厉害。

所以,他抖,不是因为他全家人死于陛下对至南的新规划,不是因为一腔热血衷心的至南在背后捅来的刀子点燃的山火,也不是因为碧铃从一开始就是怀揣任务蓄意地接近,不是因为他和枫泉一红脸一白脸的杀人救人戏码……

他抖,只是因为摔伤了手,所以不能为爱人拂去雨水,理顺发丝。

什么都不想去问,什么都不想去想,李青琅不是不能感受到碧铃小心到惶恐的眼神,那种眼神看得李青琅更想抓着他的衣领厉声质问,质问他在怕什么,怕自己会因此不爱他,因此恨他,还是怕任务失败,陛下会来杀了他们。

碧铃昨晚只对枯坐在夜雨中的李青琅说了一句话:

“当时已经决定杀了你,我想了这个馊主意,也许这样反而对你伤害更大……一无所知地去死,是不是更好呢……难怪枫泉当时会骂我。”

那时候,碧铃只是不知,这个世界上,有比死更难受的事。

李青琅没有什么反应,他在帐外的夜雨中坐了多久,碧铃就在帐内看了他多久,直到天亮。

碧铃越是用那样小心的眼神看他,他越不能够去质问他,理智上来说,李青琅自己其实也清楚地知道,碧铃的苦衷和缘由并不难理解,这也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故事,但是真实鲜活得像昨天发生的美好爱情话本子,转眼却变成了张血淋淋真相的遮羞布。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所以思考到最后,理智所剩无几,汹涌快要把人淹没的情绪一端拉扯着李青琅的愤怒伤感,一端又牵制着他——不要去凶碧铃,他一定会害怕。

李青琅思考到最后,就只有一个疑问。

是谁认定的呢?就能这么笃定地认定李家是至南发展的绊脚石,认定李家人该死该牺牲,认定狼神穷途末路,认定人治定胜图腾!

可万一他是错的呢……他的家人不就枉死了吗,他李青琅的人生,又算什么呢,前半生找曾经,然后因为爱决定向前看的时候,告诉他爱是假的,曾经是真的。

好像刻意要断他后路似的,他宁愿萨莉亚没有告诉他真相,他宁愿十七年前李良安没有带着他逃出来。

“雷声大,雷声大,雷声阵阵该还家,家里狼群能拼杀,保护至南本领大。

雨急急,雨哗哗,雨点大大该还家,家里爹妈能打架,保护青琅守着家……”

李青琅想到了这首歌谣,这首曾经无数次回想起都会安慰自己的歌谣,好像也被今天的雨淋湿了似的,终于,在李青琅空白的过往记忆里,淋湿了最后阳光的一隅。

……

今晨,臧西使臣准备进骨鲤池区域了,李青琅却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他顿住了脚步,决定撕破这份伪装的和谐宁静。

“从一开始,你们臧西都并不是真的需要我护军,你们只是想到了边境再告诉我真相,不给我在路上反悔返回的机会,想让我一怒之下跟你们跨过边境,以复仇之名叛国。”

李良安听罢却狠狠喘着气,突然暴起,急急向李青琅走了几步,然后狠狠打了他一拳,碧铃急急地挡在李青琅的身前,脖子上却被架了把剑,剑锋直抵咽喉。

三只狼立刻守在身边,冲着李良安亮出锋利的狼牙。

李良安也顾不上这种场景有多么讽刺。

“不该复仇吗!难道不该复仇吗!叛国?究竟是谁先叛了谁,谁先弃了谁!少主!事已至此,你还在犹豫什么?联合臧西,报仇啊!开战啊!臧西内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女皇也在权衡,齐北虎视眈眈,臧西需要的到底是至南这个盟友,还是狼军的力量,你我都心知肚明!”

“萨莉亚殿下主战,如果有你加入,臧西便有与齐北一战之力,你不必为至南礽帝那样两面三刀的小人而战,也不必担忧臧西会在你的大后方点一把火,也能为十七年前我们李家的忠贞冤魂复仇,少主!”

从昨晚萨莉亚对李青琅说完真相后,李青琅异常的沉默与恍惚都令李良安心急,他不懂李青琅为什么如此平静,他以为少主会怒吼,会恨极。

可少主却只是坐着,那个至南的情报探子,就这么看着他。

李青琅的视线凝不起焦点,李良安的愤怒与恨意像风穿过了他的耳朵。

他盯着架在碧铃脖子上那柄短剑的剑锋,它离碧铃的咽喉不过寸距,碧铃依然挡在他身前。

李青琅给狼打手势,示意它们暂时不要攻击。

和毛毛富有灵气的双眼对视了,李青琅有些无奈地想,李良安的话听上去多么正气凛然,可是他同样作为李家人为什么会不懂呢……

狼,从来守护的都是至南的土地,是它们的栖息地,是它们的家,它们守护的,从来都不是李氏。

所以李青琅要怎么打着为李氏复仇之名,遣驭狼军,向它们的家、向至南宣战。

就算狼军被李青琅调遣,和臧西的象军共同浴血而战,为人的仇恨厮杀。

可至南还有千千万万的狼,它们不惜死亡,不畏象足,像栖霞山那群狼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家,守护着自己的族群。

李青琅苦笑着摇摇头。

碧铃并未察觉李青琅的心思,他生怕李青琅被仇恨蒙了眼,被臧西蒙骗,于是头也不回对李青琅急急说道:“青琅,黄泉部探子在后,杨家狼军在前,增援在即,过往之事我会慢慢说与你听,但是不要在未来的战场上选择臧西那边,那才是送死啊青琅!他们更是心存利用!”

李青琅还未回应,萨莉亚却冷笑一声:“碧铃大人对至南真是忠心啊,你连姓名都没有,出生就被选进皇室培养,年纪轻轻就被赐名碧铃,成为枫铃馆花魁、碧落部的领袖,你这样的人,一无所有,连人带命都属于至南皇室,对青琅,你、你们至南皇室就不是心存利用?你能有半分可信吗?你骗他,从头骗到尾,也许下一步就是哄骗青琅替至南打这场仗送死。”

见碧铃眼神不移,萨莉亚柔了声线:“碧铃,这件事我们讨论过的,如果你的命握在至南皇室手里,那我可以救你,可只要你的心允诺给了青琅,那我们就都是为了他好,我们就在一条战线上,李家血海深仇得报,他性命得保,不好吗?”

碧铃没有说话,眼神却闪了闪。

是啊,他明明知道,李青琅回至南,最后也是个死,礽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更何况真相已经被青琅知道,家人那样惨死,他不恨吗,陛下怎么会容他呢……

如果是臧西的话,也许还真能赌一把命,也许李青琅真的能在战场里活下来,从此自由。

至于自己,任务失败大不了一个死,算是偿了李青琅。

李青琅见碧铃沉默,知道他犹豫,可他的心却像切断了脉管后迟钝了感受、徒劳地跳动却毫无感受似的,他摇了摇头:“你们还是不懂,让狼军替你们臧西打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打压狼军发展人力,也根本就是个笑话,狼和人根本就不在对立面上。

“不可能?”

加吉变了脸,作为主战派,如果他们能争取来李青琅的力量,就能获得女皇的认可,对于萨莉亚成功即位圣女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于是加吉夺过随臣架在碧铃脖子上的那柄短剑,他的动作极快,一把扯过碧铃的衣袖将他反押,一脚踹进碧铃的膝窝,碧铃闷哼一声咽下痛呼。

李青琅立刻紧张地横眉怒视。

“不可能的话,他就要死在这了,李将军。”

好多歹说,甚至连血海深仇都不能让李青琅松口,倒不如这漂亮男人有用。

加吉也搞不懂,怎么有人听了自己身世的真相,还能不恨至南,还不找皇帝报仇的,明明自己就具有报仇的力量啊,带着狼军掏空至南,让这个国家在战火中灭亡。

多爽!

而且说到他自己的生死,李青琅眼都不眨,可到了这位林大人……哦,碧铃大人身上,短剑就能叫驭狼将军束手就擒。

李青琅几乎是妥协般:“你先放开他吧,我跟你们走。”

“青琅!”

李青琅却冲碧铃摇了摇头。

碧铃不会武功,被人盯着走在最前面,李青琅被反绑了手,搜出了短刀,被加吉押在队伍最后。

李青琅给清平打了个眼色,示意它去前面。

毛毛依旧在前领路,清平几步走到了碧铃的身边,担忧地抬头看了眼碧铃,碧铃冲它安抚地笑了笑。

事情一齐发生,他不怕李青琅怨他,不怕李青琅恨他,他只担心李青琅伤心、难过,只怕他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现在看来,青琅足够理智。

他们之间的事,都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是要解决当前的困境才行。

清平突然走到前面,几个随臣盯着它,见着大狼没有做什么,也收回了视线,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骨鲤池步步惊心,任何一步都有可能会踏进池渊,所以碧铃走在第一个,也有拿他命探路试错之意。

李青琅被反绑着手,没有短刀,暂时也无法挣脱束缚,他瞥了眼身边的圆圆,心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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