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雪

上元节这日的落雪,一般被视为瑞雪兆丰年。幼时封凝最爱看雪景,满冰天雪地纯白无瑕。说书人的故事里,才子佳子总邂逅在雪日。白雪为媒,寒冰为聘。曾几何时,封凝也很向往,可从三年前的那日后,她便不再期待雪天。

在紫荆的絮叨声中,封凝着了厚重的棉袍,走出王府时随风已在马车旁等着。大雪落在封凝的身上,她恍惚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日。她与母亲、长姐站在护国将军府前,三人心思凝重,满面泪痕。

当前线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京中,母亲是最先病倒的。她本就身子骨弱,得知封氏无一生还的死讯,当即就晕了过去。封凝和封灵守了三日三夜,才等到她醒过来。可母亲醒来第一句话便是“你爹和丞儿回来了吗。”

封凝犹记得那日风雪正盛,就如今日一般,只是少了这欢喜与喧嚣。那天街上围了许多百姓,所有人都知晓,封家满门忠烈魂归故里,而封凝穿着丧服站在门前,腐烂的白菜叶和荤腥的蛋壳打在她的脸上,蛋液顺着她精致的眉眼流下,与那尚未干涸的泪痕融为一体。

那些人咒骂她,痛恨她,那股狠劲儿仿佛是她将那些将士杀死似的。不知内情的人,或许真会以为她是妲己褒姒。

母亲早已哭的泣不成声,若没有长姐扶着,早就跪倒在皑皑白雪中了。将军府的侍卫将那些百姓押住,封凝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视线早已模糊。终究她一声长叹,让侍卫放了百姓。

“放了他们。”

“三小姐,他们都拿东西砸你了!”

封凝默默的将白菜叶和蛋壳从脸上拨落,示意侍卫放人。见没人阻拦了,那些百姓的气焰愈发嚣张,像是要把封凝生吞活剥了一般。封凝摇了摇头,抓了他们又能如何?难道就能杜绝这天下的悠悠之口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扫把星,你克死了那么多人!你知道吗?”

“为什么不是你死呢,害人精。”

寒风呼啸着袭来,可封凝却感受不到冷了。她的感知逐渐麻木,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封灵上前张开双臂护住她,声泪俱下道:“你们凭什么指责阿凝?她是我爹的女儿,是我哥的妹妹,我父兄战死沙场,难道她就不难过吗?九万英魂全军覆没,难道是阿凝想要见到的局面吗?”

周围的呼声弱了下去。

封凝自嘲的笑了笑,旁人说什么她早就不在乎了。她只想亲自扶着父兄的灵柩,风风光光的回家。直到封凝瞥见街角封尧和封丞的灵柩,她强忍着眼角的泪水,步伐沉重地挨到棺材旁。她早已冻红的手指轻轻搭上冰冷的灵柩,控制不住的颤抖。这是疼她的父亲,这是宠她的兄长。

如今,都变作两具冰冷的尸体,日后将长眠在礼朝的黄土下。

她膝盖一软,跪在灵柩旁的白雪上,“爹!大哥!阿凝,带你们回家。”

封凝的声嘶力竭,划破了宁静的长空。

“小姐,小姐?”紫荆在一边小声催促着,“马车在那儿,您怎么发起呆了?”

她恍然回过神来,此后那日的光景,经常出现在她的噩梦中,久久挥之不去。

江淮居高临下的觑着她,看得封凝心头发慌。莫非真如紫荆所言,女为悦己者容,翊王殿下这是在欣赏她今日的妆容和服饰?又或者是想着要安慰她的措辞。还未等她多想,江淮低沉的嗓音便在她耳畔响起:“冻哭了?”

封凝摇了摇头,不愧是他——翊王殿下,不解风情可真有一套。江淮轻咳两声,道:“擦擦。”

“多谢殿下。”

“嗯,不然就在你脸上结冰了。”

……

马车从翊王府走到了玄武门,一路匆匆掠过那朱红色的城墙,青黛色的瓦,今日的皇城似乎与往日的威严有些不同。多了几分人情味。封凝在江淮的搀扶下出了马车,她的右眼皮从出门时就开始跳个不停,想来今日是不会太平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封凝将心放宽。再难捱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今夜设宴的宫殿在玄武门边上的太和殿,影绰忙碌,人声鼎沸。封凝随在江淮身后,周围的人见了他都行礼作揖,可那略显敷衍的姿态出卖了这些人。他们只是为翊王这个名号弯腰,而非发自肺腑的敬畏。或许是都知江淮命不久矣,连那句翊王安好,都说的细不可闻。封凝倒是好奇,说得那么有气无力,到底是谁病入膏肓。

江淮自不知道封凝的诸多小心思,带着她坐到了席间。

二人席间正对面,便是一个身穿锦服,发髻间绾着一个白玉的少年。他眼神轻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其他官员所携女眷。虽然相貌过人,可那眼神让人看了便倍感不适。那布料大概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得到的赏赐,而这样的高官朝中屈指可数。封凝细细想来,似乎未曾见过此人。

此时人还未到齐,随风在江淮耳畔低语几句,他便匆匆离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他回来。封凝算了算时辰,再过一刻皇上和皇后就来了。到时江淮不在,小人便会借机谗言,翊王不懂礼数。思来想去,封凝还是打算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把江淮找回来。

一路上封凝刻意记着来时的路,一座假山,一片湖,两个长廊。再往后走封凝怕自己也回不去了,还未见到江淮的身影,她只得无功而返。哪曾想刚一转身,便见刚才席间那男子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树下。封凝心头一惊,这人原来从太和殿一直跟着她出来。

封凝想起了他方才的眼神,便知他心怀鬼胎。

“翊王侧妃,”他缓缓走来,封凝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怎么,里面太闷,出来散心?”

封凝微敛眼眸,行了一礼,“参见大人。如若无事,我要回去了。”

说罢,封凝便绕开他,径直朝太和殿的方向走。那男人突然抬手,捏住封凝的手腕。封凝迅速抽手,向后踉跄了一下。她冷声问道:“大人既然识得,我是翊王府的侧妃,何故不守礼节?不知是看不上我护国将军府,还是瞧不上翊王殿下?”

那男人轻笑一声,尾音上扬,封凝借着月色瞥见他的脸,一双眼眸狭长而又深邃,下颔瘦削尖锐,发际间还有一个美人尖,活脱脱的狐狸相。他轻佻的回道:“凝儿,你少拿翊王殿下和将军府压我。如今你娘家只剩下一位二小姐主事,否则陛下也不敢将你指作侧妃。江淮?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储君之位被废,又染上了咳疾,大概没几天活头了吧。”

封凝咬了咬唇,纵使他说的都是实情,可这也不是他放肆的理由。“请大人自重。”

“你用的是什么香?”他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鼻尖轻嗅,“怪好闻的。”

封凝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这人不仅无礼而且无耻。他明知那根本不是什么香料,只是她身上原本便有的气味罢了。她稳着自己的语调道:“若大人再这样无礼……”

“说下去,”他肆无忌惮的前进一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招数。是告知翊王殿下为你做主,还是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呢。”

她没回话。听他的意思,似乎根本不怕她这样做。封凝细细琢磨,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在宫中如此放肆。

“在猜想我的身份?”那男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就能看穿封凝的心事,“只要你诚心诚意的求我,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封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现如今与这人多纠缠无益,反而有可能让她名声有损。岂料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扣住封凝的肩:“反正江淮也不行,不如你偷偷来跟我,我不仅可以给你锦衣玉食,还可以让你享尽欢愉,这些怕都是江淮给不了你的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人,你在宫中如此轻薄一个亲王侧妃,难道就不怕圣上降罪吗?”

他低着头笑个不停,让封凝不寒而栗。终于他笑够了,才抬眼觑着封凝:“你猜皇上信我,还是信你啊。到时是我轻薄你,还是你勾-引我,可就不好说了。莫说是皇上,恐怕江淮也未必信你吧。我劝你不要想着跟我鱼死网破,还是乖乖听我就好。”

封凝挑了挑眉:“不管大人是谁,我是翊王的人。请大人注意举止,否则……”封凝从发间拔下碧玉簪,“我只好防卫了。”

“呵,不自量力,你打得过我吗?”

正当他打算继续逼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

“本王竟然不知,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有和女子切磋武艺的兴致。”江淮一边咳嗽一边走来,“既然那么想比划比划,不如本王来跟吕大人过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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