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四更天，月亮仍挂在树梢，陈家上下已经忙碌起来，为今日上京做准备。
“三儿！被褥捆了嘛？”
“捆好了。”
“枕头呢？”
“早塞进去了。”
“——放罐子里的调料别忘了拿，还有柜子上的菜刀，不要用新的，带那把旧的就行。”
陈路白看着高高隆起快要将整辆套车都淹没的家当，又瞅了瞅快要被搬空的屋子，“我们只是去许林家里借住一晚上，犯不着带这么多东西，有缺的到了城里买不就成。”
搓澡的木刷都拿上了，若不是陈路白明确说明第二天就回来，不然真以为秦家是要霸占了许林的屋子。
秦老汉闻言不满，嚷嚷道：“京城里什么都贵，这叫有备无患！”
接着又跑进后厨，搬了一个大木瓜，说是路上可以不用买水，渴了直接劈开吃就行。
主家上京给皇帝做文艺表演，做下人的也跟着进京见世面，写进族谱里八辈子都是有光。
秦老汉现在就可惜家中孙女年纪太小，要不然给陈路白做填房也好。
陈路白说不过秦老汉，转身跑开，进屋去背季明川上车。
他们这次去京都套了两辆车，陈路白和季明川一辆，许林和秦能在前头驾车，秦老汉则和秦虎、秦河在后头赶牛。
一路疾行，赶着在上午巳时三刻前到了京都。
大家先是去了许林家放行李，中秋节会从白天就陆续开始，路上渐响各类歌舞音乐，游神提灯的早就开始走街串巷。
秦老汉说着他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把其他人全赶出去，让他们各自出去玩被打扰他。
秦能追着去找许林玩早跑没了影，秦河秦虎对视一眼，默默跟在陈路白身后，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好不容易跪着求了半天，才有和娘子单独出来玩的机会。
这两个碍事的家伙跟在后面又什么劲，陈路白一人给了一角碎银，打发他们自己在城里随便逛。
见人都走了，终于可以快乐地过二人时间，陈路白抱着季明川的肩膀幸福地蹭了蹭，“娘子，就只剩下我们了，嘿嘿……”
那笑容恶心地季明川当即便抬手想要打人。
陈路白余光瞥见季明川抬手，脑袋向右一偏，提前预判了季明川的攻击。
躲开了！
陈路白掩去面上胜利的笑，无视季明川的怒意将面纱盖在他的脸上，用力推起轮椅向巷子外走，唇角勾起道。
“京都这么大，我们可要抓紧时间都好好逛一遍！”
京都城内有东西南北四条主街，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灯会中最重要的一项，舞龙游灯便是从东街开始，沿着四条主街巡回两趟后，再行至距离皇宫玄德门最近的西城街。
西城街上开设着国子监、府学、武学等众多学院，到了酉时，士兵们会在西城街后段放置拒马拦下平民百姓。
皇家开恩，每年的八月十五、年节、元宵等的一系列重大节日，都会闭街开设皇家专属游街，旨在邀请宗室、官员、儒生子弟们来此共享盛世华景、与民同乐。
能够参与游街的商贾无不是实力雄厚，每家都与皇室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寻常百姓进不去也看不着，只能听着坊间传闻过一耳朵。
还没走到主街上，附近街道巷子里的酒肆茶馆，早早开始挂着彩条张帆揽客。
陈路白嗅到一丝酒香。
“卖新酒喽——新酒——刘家铺子新出的桂花酒，中秋节限量发售——”
“好香的味道！”
陈路白闻着味道继续往前，但地上铺着的石砖开始变得不平稳，几回都卡着轮子不能推动，听那嘎吱嘎吱的声响，陈路白有些担心用力推下去轮椅都要散架了。
陈路白推得那都不算，季明川坐在轮椅上才叫痛苦。
季明川只是还无法行走，但腿部早就恢复了知觉，在家里的时候他坐那儿都会加上一层软垫，这外出为着方便屁股直接坐在硬木上，来回颠得他尾椎骨感觉都要碎了。
晃得眼前一阵发晕，季明川用力扣住稳住身形，待眼前稍微清明一些，卡着轮子再不让轮椅继续转动。
季明川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脑子没长，眼睛也是摆设吗？这路这么颠簸，你还往里头推，是故意的吧！”
“可马上就到了啊……”
陈路白有些纠结地望着巷尾上空飘着的酒壶幌子，他瞧见季明川明显兴致不佳，有些不知所措。
再往前走一步，他骨头就要在这全散了，季明川捏着鼻梁道，“赶紧，把我推出去。”
陈路白有些不死心，想了想，觉得不去尝一次太可惜了。
“抓稳喽！”
不顾耳边季明川的惊呼，一手从他背后穿过插入腋下，一手穿过他的膝弯，蹲地挺身，就这么直勾勾地将季明川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季明川：“……”
陈路白：“来都来了嘛，嘿嘿。”
还有脸撒娇，笑什么笑！
季明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丢脸，竟被一个不足他下巴高的少年公主抱！
这里是京都，他自己的地盘！
季明川带着面纱出街已经很给陈路白面子了，这下生怕附近又藏着什么东厂的人在看他，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在做什么，趁我没有发火，赶紧放我下来！”
陈路白有些没听清楚，偏过头把耳朵凑到季明川的唇边，就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触觉，贴着他的耳垂擦过。
脸顿时跟火烧了似的攀上了红云，耳朵像是快要滴了血一般，脑子也迷迷糊糊成了浆糊。
自动忽略了季明川劈头盖脸的怒骂，陈路白傻笑一声，向上颠了颠，把季明川快要拖在地上的大长腿又拢了起来，像是抱娃娃一样搂着更紧。
“走喽，带娘子吃酒去。”
“——&%￥*！！！”
已是入秋，京都的天稍微凉快了些，但还是有些闷热。
店家坐在炉子旁温酒，嘴里时不时吆喝，嗓音洪亮通透，直传出了巷子口，他摇晃着扇子，酒香与叫卖很快顺着风飘了出去。
“新酒，今年刚开封的桂花酒，味道香甜着哩——刘家铺子新出的桂花酒——”
酒铺子不大，是沿街的街坊拆了自家院子搭出来的。
在上头撑出来一张蜡纸糊的顶棚，看那手艺应当是自家糊制，蜡纸大小颜色深浅不一，贴在了一起，阳光透过泛黄的蜡纸，投射在桌子上流下斑驳的光影。
店家嚼着自家晒的果脯，见外头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脸上红肿还带着巴掌印的少年，抱着一个身子魁梧的女子，正站在铺子门口往里头张望。
女子似乎是腿脚不利，脚尖向下垂着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少年摆弄。
店家看着那双绣着彩蝶的绣花鞋，心里咂舌连连，这姑娘的脚看上去比他的都大。
若她腿脚正常，站起来应当也是比店家还要高上一个头了吧。
虽然姑娘模子大，但看那少年被打还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模样，再加上店家从面纱上露出的那双满含秋波的桃花眼，心里已是断定藏在面纱底下的面容是何等绝色。
少年这是走了狗屎运啊。
“客官，来一壶桂花酒尝尝？”店家起身迎接。
陈路白拿出随身的巾帕仔细擦拭桌子，待把季明川放下后，这才抬起头问店家：“来一壶……不、两壶桂花酒！店家，还有没有什么下酒菜和点心推荐？”
“这个时辰，客官还没吃过饭吧？”
“没呢，我们是为这京都的节会来的，才刚进城。”
“那我推荐这个时令才有的特色，给你们上一盘桂花鸭，再来一条香酥鱼，一盘菜包，喝酒的话给你们赠一小碟毛豆，我们自家做的米糖饼味道也不错，如何？”
陈路白点点头，觉得这些菜应当是够了，他转头看向季明川，想问问他有没有想吃的。
只不过却在看到季明川的眼神时，默默又把脸转了回去。
季明川黑着脸，抱胸立坐在陈路白面前，眼睛恨不得将陈路白生吞活剥。
店家瞧见季明川怒气冲冲、陈路白缩紧了脖子给他倒茶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可乐道：“小两口吵架呢。”
两口子？
“眼瞎了？”季明川冷眼一扫。
店家被季明川这眼神冻得一激灵，手里的抹布都没拿稳，不过转而一想这又不是他老婆，他有什么可怕。
只是对陈路白心生怜悯 ，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忍一忍，日子就过去了。”
说罢，将帕子一甩搭在肩头，高声朝里屋道：“娘子，两位客，桂花鸭、香酥鱼、菜包各一份！”
陈路白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季明川正在气头上，他只能小口小口抿着桂花酒假装自己不存在。
带着桂花味的酒一下肚，顿时他全身都暖洋洋了起来，背脊也热起来开始冒汗，眼前一亮。
“好喝诶！娘子，你快也尝一尝。”
陈路白举起酒壶就想要给季明川的酒杯满上，季明川周深还阴冷着一副不好惹的姿态，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壶里的酒倒出。
季明川对于陈路白大气都不敢出一句的怂样酒就来气，接过酒杯一口闷了进去。
那冲鼻的酸味瞬间蹿到了季明川的脑门，激得他眼眶都红了，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捏断了半截桌脚。
季明川捂着脖子咆哮道：“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这是酒嘛？
除了酸没有任何味道，他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陈路白也不知道季明川反应怎么这么厉害，照顾着季明川赶紧给他倒上了茶水。
“这……不就是店家给的桂花酒，我也尝过了，没什么问题啊……娘子……你是不是不会喝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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