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内，试问谁人不知九千岁的海量。
皇家赏赐、各地供奉，季明川尝过琼浆玉露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即使是在宫内名声一般的马奶酒，入口具是醇厚齿间留香，季明川品过那么多酒，都没有这般酸涩的味道。
季明川闻着刺鼻的味道，心中已有判断，冷笑一声道：“这家店卖的馊酒，已经坏了。”
店家听到这等胡乱编排他自家招牌的话，哪能受得了，直接从里屋冲了出来，狭窄的院落内桌椅全都被他掀翻在地。
“不可能，你这是污蔑，我看你们是外乡人才好好同你说话，竟然胆子这么大，想要讹我的！”
“没有的事！误会——是我娘子不善饮酒，头回喝不习惯。”陈路白拦腰截下飞扑而来的店家，两手抱住他的腰直接旱地拔葱就将人抱了起来。
他嘴里不停地向店家解释，希望可以安抚店家暴躁的心态。
店家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在这巷子里住下酿酒十几年，还是头回有人质疑他们的酒有问题，简直就是踩着人的脊梁骨骂，实在是太可恶！
陈路白忙看向季明川，希望季明川也说些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知季明川压根不理会陈路白给的眼神，讥诮道：“没问题怎么这么多年还躲在巷子里，连街边的店铺门面到现在都没有租下一间。酿酒手艺不行就是不行，麻烦你搞清楚，什么是酿酒什么是酿醋，实在分不出来，就去粮油铺待上一段时间，好过在这里酒、醋不分闹笑话。”
“你、你这个毒妇！胡口喷人、满嘴谎话，我要去官府衙门告你！”店家气得指着季明川的手指都在发抖。
“好啊，你若是想告就直接告，我等在这儿。”季明川朝着店家头顶的火添油道，“就看最后官府是来抓我，还是抓卖假酒的你。”
告他什么？
向那些官吏告他实话实说？
有种就去告，他倒要看看谁敢治堂堂九千岁的罪。
店家倒吸几口气，没想到季明川胆子这么大，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店家，千万别激动，我们坐下来可以好好说……”陈路白夹在店家和季明川中间左右为难，想要打个圆场，“我尝着这酒味道还不错，娘子，要不我们算了，直接走了吧。”
这突然吵起来，陈路白都有些害怕最后真闹到要报官收场，看着上桌根本没有怎么动的菜，心想不知道店家能不能打包让他们带走。
“陈路白，我是不知道原来脑子不好使，还会影响到嘴巴。”季明川对着陈路白也是一通无差别的羞辱，“还是你压根就没吃过什么好货色，尝不出好坏，那或许你应该多见一些世面，免得被这些阴险狡诈的小人欺骗。”
季明川心里气笑，傻子的屁股不知道偏到了哪儿，不向着他，还一个劲地帮外人讲话，这是能够息事宁人的事儿吗？
店家听到季明川话里话外都在骂人，挣扎地想要从陈路白的话里脱出，但是陈路白个头比他矮，力道却大的惊人，只能在陈路白的怀里扭来扭去。
“好啊，你们这对夫妻是指着要砸我场子是吧——浑家，快来帮我！”
“姓刘的，尽是嚷嚷，能不能让我有点消停的时候。”老板娘掀开挂帘从里屋走了出来，瞧着店家这被锢着两腿腾空的模样愣了下，“让你上菜，这是在做什么？”
店家一见老板娘出来，赶忙大声道：“快出去报官找人来救我，这两贼人是来砸场子的！”
老板娘手上还拿着擀面杖，听见自家男人让她赶紧出去求救，手中一丢就砸中了陈路白的胳膊。
陈路白不等开口解释，人已经直接跑了出去，原本还想好好细说一番的心思顿时软了，也顾不得店家，直接将捆入了厨房。
挑起了祸事的季明川好整以暇地翻弄着鱼肉，陈路白都觉得季明川心脏真是强大，这万一真官兵捉了去，那是要上公堂的。
“娘子，我们赶紧跑吧，再不走万一真叫老板娘叫来了官差糟糕了。”
季明川夹了一块酥鱼，语气嚣张毫不客气道：“凭什么？”
陈路白眼睛一直往巷子口瞥，那自然是因为你与店家起了争执啊。
店铺里满地狼藉，里屋还有一个双手双脚捆着的男人，料谁来了见着都觉得他们是凶徒。
蹲大牢的滋味不好受，陈路白都不想再进去一回，更别说爱干净跟个小姑娘家一样的季明川。
陈路白听着巷口似乎有匆忙的脚步声，心里暗暗道官差来得竟然如此之快，逃跑的心陡然生气，背起季明川转身就溜。
“大人，就是那两个人！是他们砸了我们家的铺子，还伤了我相公！”
若不是陈路白此刻闷头狂奔，他铁定扭身第一时间大喊青天大老爷，他冤枉啊。
“站住！”
陈路白听得有人在背后高喊，回过头定睛一看，有个男子飞身追了上来。
那男子脚步飞快，一个点地跳上了屋檐，如鹞鹰般几个点脚落至了他们跟前。
陈路白见着这人面熟，竟然之前见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道：“恩公，是我啊！”
眼前腰间配刀拦在二人面前的男子，正是将陈路白送出东厂牢狱的萧盛。
萧盛待他的救命之恩，陈路白一直牢记在心，还想着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
只是他不知道恩公的姓名，东厂里的那些番子们又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攀扯的家伙，渐熄了报恩的心思。
这下遇见了人，怎么不让他心潮澎湃。
“恩公？”季明川古怪道。
陈路白没听出来，一双招子还黏在萧盛的身上，“对！这就是上回我去京都被抓之后，还我清白的大恩人！”
季明川在陈路白身后冷哼，心道陈路白到底清不清楚，最应该感激的人是他才对！
若是没有季明川告知萧盛将陈路白从牢狱里摘出来，陈路白不知道还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高炀鞭打多久。
陈路白猜不透季明川肚子里的想法，他不想萧盛误会，忙看向萧盛说明：“恩公，是那店家胡搅蛮缠在先，我家娘子只是觉得他家的酒水有问题，发出合理的质疑，您要相信我们，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
萧盛的视线快速在带着面纱的季明川脸上略过，听到探子回报九千岁要进京的时候，他也是觉得诧异，临时被提点出来巡街，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九千岁。
京城因中秋庆会鱼龙混杂，东厂日夜加班已经抓了好几轮潜藏在城里的贼人，九千岁这个时候更是应当远离才是，竟然还主动回京。
不仅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九千岁还穿着女装上街出游，真是让萧盛惊得下巴都掉了。
“是啊，这位官差大哥，是那店家贩卖假酒再先，我们点破了之后还矢口否认恼羞成怒，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季明川也是盯着萧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知道上司装女人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上司装又是另一回事。
听着上司夹着嗓音如此说话，萧盛后背脊都爬起了鸡皮疙瘩，他忙用拳头挡着掩饰面上的失色，清了下嗓子。
“……既然是在京都境内贩卖假酒，那就有违大夏商人法令，我们会依法查实，给你们一个交代。”
陈路白就知道，萧盛不同他以前遇见的那些番役，面冷心热、心善好说话。
他不自觉地踏步上前，碍着萧盛的身边仰起脑袋满脸艳羡，心道恩公长得可真高。
“啊——”
陈路白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刺痛，他用手捂住莫名地望向季明川，眼神似是在问为什么忽然要掐他。
萧盛感受到氛围不对劲，知道九千岁是不愿让人发现踪迹，但他也不能转身就走免得引起陈路白疑心。
他似是例行检查，继续问：“你们来京都做什么？今日是中秋节会，万万不可在京都城内惹事，得幸是遇见了我，否则定会受到严加拷问。”
陈路白：“我们保证不犯事，只是没见过热闹，想着白天在主街附近逛一逛。”
萧盛好心：“节会这个时候才刚开始，你们如果想要看舞龙队，可以提前去北城街的酒楼占位置。”
陈路白也是有所想法，可各大酒楼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把这天的雅间全部都预定了出去，这时候想加座，银两不是翻倍能够解决的。
萧盛是京都人，自然清楚今天的盛况，他若有所思，将他的牙章抛出。
“恩公，您这是？”陈路白慌忙低头，瞧见了牙章上刻着的——东厂掌刑千户萧盛——几个大字。
萧盛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感动得差点让陈路白哭了出来。
“留春酒楼的人我熟悉，你进门将我的牌子给他们，会有人领你们上楼。”
这么重要代表身份的牙章都给了陈路白，完全是陈路白想不到的，感激涕零到：“恩公，这我该怎么感谢你，你住在哪儿，回头我请你吃饭啊——”
却不待话说完，萧盛已经几步蹿上房屋跑没了影。
陈路白不由望着萧盛远离的方向在心中感慨，做好事不求回报，真不愧是现世英雄人物，男子气概。
“真是一个大好人！”
蓦地，陈路白猝不防一个哆嗦，从后脖颈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像是有人用小针不停地扎他皮肤，他忍不住挠了挠。
季明川幽幽出声，阴阳怪气道：“呦，还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有人免费请你吃饭，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发去见见世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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