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傍湖别院。
湖面被银色覆盖,远处的水榭台边坐着两名男子,凿冰垂钓。
飞檐下的山水琉璃灯轻摇撞击,伴随着箜篌声清冷悠扬,更显其独世而绝立。
亭阁四周绸纱围缦,四周飘荡着香炭燃烧带来的浓郁柏子香。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陈路白浮现出的一个念头,这家伙不冷吗?
有屋不进,有窗不关。
陈路白吸着落下的鼻水。
横批——脑子有病。
“擦擦。”
季明川拿出手帕递到陈路白的鼻子下,陈路白顺势凑过去用力地擤。
随行引路的侍从瞧见,与扮作陈家下人的苏木感叹:“陈老爷和夫人感情真好。”
陈路白在旁边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看向季明川。
季明川望了过来,捏着陈路白的手,眼神示意他放轻松。
陈路白缓缓吐出一口气。
“几位在这里先候着,我前去通报。”侍从让他们等在屋外。
一切都不在最初设想的控制范围内,有人抢先他们一步,拦下长史大人。
商人逐利,抢占先机。
僧多粥少,一块饼就这么大,有人分得多就有人分得少。
王府对外招商,几万斤的药材需求早被先到的药商瓜分得剩无几。
张家在东洲城经营数十年,背后根基不如其他几家商户大,但也有自己的门道,包揽了其中好几味药材的采购权。
在城中事先打听一圈,最后那几千斤好些药商互相推诿,无非是嫌弃时间苛刻、价格赚的少,谁都不想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凑巧,如此正中季明川下怀。
如果陈家顺利完成,那将会是他们在东洲站稳脚跟最坚实的一步。
陈路白从吹起的纱缎缝隙中向里打量,里头人高谈阔论瞧模样相谈甚欢,听到侍从的话,其中一人连连摆手,似是不愿在听。
想来,那位男子就是陈路白他们此番求见之人,王府内的医官孙巍。
“怎么又是他们,不是让你们把人给我拦下嘛?”孙巍一听是陈家来人就有些烦,“没眼力见的家伙,我这儿还有客人,你直接把他们领进来怎么回事,还会不会做事?”
侍从默默听着,待孙巍气性渐消,悄然将端在手中的木箱送上前,半是遮掩地露出了里头的物什。
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在明黄烛火下熠熠生辉。
是黄金。
孙巍因为脸颊横肉挤压的眼睛,瞳孔陡然缩小。
“孙大人,可是有公务在身?若是如此,今日便提早结束吧。”
坐在一边的贵客见浮漂快速移动,递给身边的侍从,一尾手掌大的白条,立刻被收入抄网之中。
孙巍奉迎道:“我最重要的事务就是陪您啊,林先生。外头那几个不过就是普通商户,那交情哪能与您相提并论。我立马让人给他们回话,这些下人也真是的,一点都分不清轻重缓急——”
“来日方长。”贵客手指逗弄水桶内的鱼儿,“你我同在王府当差,日后有的是交流的机会。”
嘴上话说的好听,孙巍面上没有丝毫留客的意思,“林先生不怪罪我,让小弟感激不尽。来人,马车备好了没,这些鱼都仔细着些放进仓库里那口珐琅青瓷人面鱼缸里,也一并给林先生送过去。”
贵客推拒道:“林某空手而来,不好再让孙大人破费。这鱼留给林某着实浪费,我看今日孙大人似是颗粒无收,林某倒地是借住在王府,诸多不便,还是留给孙大人好。”
孙巍让人送客,他盯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侍从问道:“老爷,您还钓鱼嘛?”
“钓什么钓,没看见你家老爷我快冻死了吗?还不把火盆都摆近一些。”孙巍骂骂咧咧,“仗着自己和王爷关系近,一个劲地装,赶紧把这些惹人厌的东西都扔了,晦气!”
被这样的人冷嘲热讽,孙巍肚子里的火彻底蹿上来,转身一脚将面前的水盆踹翻。
台阶上端一只翻滚的木盆冷不丁飞出,陈路白看到木盆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矮身想要躲开,脚底一滑,眼见脑门即将和木盆来一个亲密碰撞,季明川抓住陈路白的后领子向外一扔。
凉水兜头泼下。
“呀——!”
侍从纷纷朝外跑去,孙巍神色微有异样,向下望。
一个年轻男子呆坐在地上,似是被从天掉落的木桶吓到。
侧蹲着的女子,正小声安抚说这些什么,孙巍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肩膀极为宽阔,如花瓣般铺洒在雪地上的裙摆,很快因为浸润的水渍,在寒冷的空气中僵直结霜。
孙巍疑惑地一愣,“怎么会有女人进来?”
侍从道:“那是陈家夫人。”
“出来谈生意带老婆?他当我这什么地方?!”孙巍头回见,这小子是不是没断奶吗。
“提醒陈老板了,但陈老板异常坚持,说什么也要把他夫人带进来。”侍从顿了下,低声道,“之前就有传闻,陈老板是入赘的女婿,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孝敬那箱黄金,陈老板也说是他夫人提供的。陈老板年纪小,没见过大世面,这回带夫人来,想让夫人帮忙一起拿定主意。”
孙巍气笑:“合着他们是到我这儿来过家家,什么乱七八糟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快点把他们都打发走。”
“老爷,平心静气,收了人钱财还是见一见来得好,免得落人口给王爷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侍从提议道,“之前老爷不是正愁无人接下豹骨药材的商引,不如把这给陈老板,岂不是皆大欢喜。”
两个月之内集齐千斤豹骨,这块烫手的山芋,孙巍一直犯愁往哪里分配。
眼下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讨要,正是送出去的绝佳时机。
孙巍摩挲着他厚实的三层下巴,“那女的什么来头?”
侍从道:“是宿州那边的大商户,家中多以女子当家,贩卖的都是些丝绸、瓷器之类的高价物,与丈夫是十天前来的这儿。”
孙巍问:“不是药商出生?”
侍从摇头。
这就奇怪了。
那陈老板现在是哪儿来的底气,让他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倒手一趟没有任何经验的买卖?
难不成这女子真有什么厉害之处。
孙巍陷入片刻沉思,很快抬头对侍从说:“陈夫人衣服湿了,你找个换衣服的借口,把她的支开,只传陈老板一上过来,我要同他好好会会。”
——
陈路白孤身上前,连苏木也被拦在屋外,耳边的歌喉高亢流转,陈路白朝着对面人望去,被孙巍的面貌吓得心头咯噔一下。
不都说选官需要“身、言、书、判”,成王府的医官难道对相貌这一条那么不拘小节?
孙巍生得肥头大耳凶神模样,偌大的身量走起路来觉得面前是一座肉山。
不笑的时候已经面目狰狞,一冲陈路白笑,陈路白只有戳瞎双眼的冲动,苏木形容他貌似夜叉完全是美化了。
孙巍朗声笑着朝他迎来,“实在是分身乏术让陈老板久等,还请见谅,来,快快请坐。”
陈路白看了眼地上的水渍,正有一个仆从趴着擦拭。
孙巍对冒犯陈夫人的事情只字不提,反而和颜悦色地同陈路白聊起了天气。
陈路白毕竟是带着恳请人高抬贵手的目的前来,不好做犯,拱手道:“我才是应该感谢孙大人给我这个机会见您一面,我不是故意冒犯,只是这时间不等人啊。孙大人应当也知道我的身份,不是很体面,所以我必须做出点成绩,才能让娘子那边高看我一眼——”
陈路白无奈地咧了下嘴角。
打亲情牌。
陈路白想起季明川对他的嘱咐,先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再用利诱之。
见孙巍仿佛在思考些什么,陈路白小声又快速地对孙巍说:“孙大人,生意道理我懂,您若是剩下的药材采买一并交由我,我保证,之后将会以市场价的一成用作谢礼来孝敬您。”
一时之间,只听到风吹琉璃灯的声响。
孙巍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陈老板,这不急。瞧你冻得脸都红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这个时辰,你应当还未用过饭?今儿我做东,晚上留府里吃个便饭,待饭桌上我们再仔细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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