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摄制组在A市继续拍摄，不过拍摄对象女高中生变成了中产家庭的十位女性。
这十位女性，都（曾）在“被迫状况下”成为家庭主妇，目前正备孕一胎或二胎，或已离婚独自生活。
钟邵和誉承没有露面，而是去了B市，拉着董奕和姚澜开又开起了项目会议。
在准备拍摄这一次的纪录片时，两个人就被拉上船，全程跟进。
一个作为法律顾问，一个作为女性顾问。
不得不说，老朋友就是这点好，用着格外顺手。
项目组将十位性格相似又迥异的女性聚集在一起开了场茶话会。
她们其中有人还青春活力，未脱女孩的稚气，有人保持独立女性的人设，精致出席，有人把孩子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也有携宝宝和月嫂一同赴会。
女性茶话会总会有几个固定话题，婚前的包包化妆品男人，婚后的孩子妯娌琐碎和男人，有了话头，气氛一轻松，有些话就容易说出口了。
在摄像的画面里，茶话会场面一番和谐，女人们畅谈着自己的生活，也窥探别人的境遇，当话题被引导到妇科疾病时，画面有了十秒的寂静，可镜头没有放过她们脸上试图掩藏的表情。
这像是一种不能说出口的羞耻，迷思和恐惧深深将她们围绕。
唯一一位离异有孩子的女性选择打破这种寂静的尴尬。
“我是十位当中唯一的带着孩子的离异女性，我和我前夫离婚的原因很简单，生产后，我们的性/生活不和谐，每次我都很疼，我们试过不少方法，都没用，后来我们都对这件事有了心理障碍，我们就离婚了。”
在场的女性，有七成非常能理解她的“疼”。
这几乎是每一个生产完之后的女性都会遇到的难题，但只很少一部分人会去纠察它的症结，究竟是分娩之后，子宫等器官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因为盆底肌肉处于长期紧张的状态，肌肉张力高，组织缺血缺氧，从而导致疼痛，又或是因为分娩时阴侧切留下伤疤，□□局部肌肉和韧带受损而引起压痛和紧绷感。
不要说外人无人知晓，就连他们自己，恐怕也是。
故事到这里没结束，女人继续说了下去，“离婚后，我有了新的伴侣，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和新伴侣同居半年后，我被确诊HPV-11阳性。”
HPV，又称人□□瘤病毒，目前已分离出130余种亚型，根据侵犯的组织部位与临床表现，HPV亚型又可以分为低危型和高危型，低危型通常引起生殖道感染；高危型通常易导致鳞状上皮内病变，甚至癌症[1]。
HPV-11亚型为低位黏膜型，为生殖器疣主要感染亚型之一，它的主要传播途径仍然是sex。
“这几年，政府不断倡导适龄女性接受HPV4价和9价疫苗的接种，通过预防病毒HPV的感染，从而预防宫颈癌的发生率。因为结婚、怀孕生产、离婚，忙于新生活，我没考虑过去接种疫苗。生病后，我第一次在概念意义上知悉了这是一种什么病。当我对它了解的越多，我生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男人永远可以为了“爽”耍尽心机和手段？为什么女人在不喜欢不乐意的情况下，还能允许男人们那么做？”
她把问题留了下来，也有自己的答案。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只要存在，就永远无法辩明白。
几分讨论之后，有个女孩抓了抓自己的裙摆，松手的瞬间，也开了口。
女孩叫艾典。
“我一年前拿到规培合格证的时候，放弃了医院的工作。我和我丈夫是校园到婚纱，从十几岁的懵懂心动到后来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我没有后悔过。”她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继续说下去，“我只是低估了婚姻这件事情。”
“婚后婆婆跟我们一起住，作为婆媳，我们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作为夹在中间的人，刚开始他还会在两边劝解，时间一长，我丈夫只当作没看见。因为婆媳关系的不融洽和他的不作为，我整个孕期的情况都不算太好，也从而间接导致了生产时大出血的情况。因为婆婆，产后我没能回娘家坐月子，我整个人的情绪状况非常不乐观，也没做好产后护理。”
“快出月子的时候，我妈把我和孩子接回了娘家住，再回去的时候，婆婆已经去小姑子那儿生活了。后面的两年，我们一家三口过得还算幸福，直到去年过年，婆婆当着亲戚的面问我明年能不能给她生个孙子。”
没错，她的第一胎，是个女儿。
“我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由于生产大出血没做好产后护理造成的三级输卵管因子。”女孩停顿了一息，吐出一阵恍然，“如果没有放弃我的工作，我现在应该是一名生殖中心的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级输卵管因子意味着什么。”
在医学范畴上，输卵管堵塞有四级分层，其中，三级输卵管因子代表着输卵管完全不通，损坏程度较大且病损严重。这种情况，多为病程过长延误治疗或输卵管结核感染所致，因输卵管形成疤痕、挛缩、僵硬，功能发生不可逆性改变，即使疏通成功，也很难自然受孕。
“我最终进行了输卵管复通手术，可在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婆婆就开始催着我进行试管婴儿，甚至有一次，我偷听到她跟我丈夫说‘不行就离婚，试管婴儿也挺贵的’，我以为婆婆说出这句话已经够荒谬了，可没想到更荒谬的是那个我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他‘嗯’了一声。”
“有天晚上，我问他‘记不记得我们十八岁的志愿？’，他还记得。那时候我说我要以优秀独立的女性身份做一名生殖科医生，我要告诉每一位来就诊或求助的病人‘生命是什么’，那时他说要做一名成功的诉讼律师。现在想想，到如今我也不太明白他定义中的成功是什么。若是凭他如今意气风发的状态，我想他的成功或许也不远了。我记得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也聊得很深，我俩最后给我们的爱情和婚姻一个机会，我们做一次试管婴儿，成功，我们守住这个小家，我也重回我医院；失败，就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在彼此的生命里。”
她很清楚，那个她最喜欢的少年，早已在十几岁的时候全心全意的爱过她。时间带走的不止是岁月，还有握不住的人心，她仍可以以亲人的身份同他走下去，只是不会再以自己的事业作为牺牲。
女性，可以作为全职妇女，照顾老小，但不能就此沦为一个生育工具，更不能忘记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来到世界走一遭的目的。
“今天，来到这里，我猜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妇科疾病所扰。他们大多数能够被治愈，可在这个过程中，能看透很多人心，也能更明晰女性的社会困境。”女生目光认真的从每一个女性身上扫过，“作为一个女性，人生的旅程走到这里，我很清楚我想要不是某某某妻子的名头，而是名为医生的代号。”
艾典的声音不大不小，最后这句话却震耳欲聋。
另一个女孩举起了手，她因相似的原因接受过治疗，近期正在奋战一胎。
她将目光对向了坐在镜头后的姚澜。
收到询问的目光，鲜艳红唇的姚澜迈着自信昂扬的步伐进入镜头，来到女孩们的中间。
她对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叫岑蓝，和艾典不同，她和丈夫是相亲结婚，他们婚前没有太多的爱意，婚后却开始谈起了恋爱。
“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不漂亮，没有前凸后翘的身材，脸上长了痤疮，体重也破了120斤，可就是这样的我，得到了很好的爱。”岑蓝扎了一个高马尾，露出略显圆润，面泽光滑，气色也红润，“我曾就职于一家国际幼儿园，因为我很喜欢小朋友。婚后一年，我们决定备孕，于是去了医院。结婚前，我们没有进行婚前体检，所以那次体检给了我不少意外。我被诊断出多囊卵巢综合征导致的不孕。”
岑蓝耿了一瞬，而后坦荡的将故事叙述，“多囊卵巢综合征。这个病，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大概从二十岁起，我身边不断有人念叨着这个病，我始终都没当回事。在我自己被确诊后，我突然想到一个朋友曾经说的一句话，她说，我们往往只被告知多囊对生育的影响，却需要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才能意识到多囊意味着什么。”
过半女性被多囊困扰而自身并不了解，多囊与其他妇科疾病最不一样的是，它的异质性高，患者的症状很可能各不相同。她们之中，有的会经历月经周期不规律、痛经、月经量异常增多，以及身体上其他细微的变化，少数人甚至没有任何妇科症状。
“我对自己追溯了很久才找到开始出现多囊症状的时刻。上高中后，我的经期变得不准，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又几个月才来一次，那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当然也是因为对相关的生理知识了解甚少，笼统的将它归结于学习压力太大。后来，我开始不断爆痘，体重也一路上涨。工作后的第三年，我抓住了短视频的风头，一边工作，一边在平台上做起了小朋友美食视频，做了之后才发现，副业的压力要比主业大许多，工作快第五年的时候，我的子宫出现了不规则出血，那时忙破脑袋，满脑子都是工作和赚钱，即使医生将出血可能出现的后果讲得很严重，我也仗着常年身体不错，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一直到去年年初开始备孕。”
岑蓝信奉天主教，她微抬起头仰望屋顶，想要通过它抵达上帝之所，“我后知后觉的感到颤栗和害怕，尽管如今的医学科技已可以让大部分不孕人群得以怀孕，我时不时地还是会觉得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也害怕世俗的目光和指点，可我先生和婆家对此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指责，反而更加关心照顾我，不仅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我老公那时候跟我说，在这个男权主导的社会中，尽管他无法以全知视角窥得有偿或无偿女性当下面临的全部困境，他不会以凝视女性的目光，扯出‘我很欣赏她’的话，因为生而为人，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这条基线不会因为任何性别、年龄、阶级而有所改变。”
“因为这句话，我觉得我嫁了一个很对的人。”
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茶话会超出了预期，十位女性也比预想中更容易相处。
这或许是最复杂的一个阶级群体，在这个层级群体中，他们接受的教育水平，道德素养，甚至最基本对遵守法规的认识都大相径庭。
[1] HPV infection. (2023). MayoClini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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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她她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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