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来搭把手！快！”
方澈正在卫生间刷牙，忽听“砰”地一声，房门像是被什么撞开，他探出头，见吴冬冬抱着一个足以遮挡住眼睛的大箱子，一步三晃走进来。
方澈抹掉嘴上的泡沫，赶上前去帮忙，两个人稳稳地把箱子落在地上。
“里面装了金块吗？好重。”方澈揉着勒红的手指。
吴冬冬这小胖子还挺厉害，抱着这么沉的东西爬三楼。
吴冬冬脱了羽绒服，喘了口气拆箱子：“跟金块也差不多了......我七姑姥姥来医院复查，听说我住附近，从家里带来好些牦牛肉，让我给同学们分分。”
牦牛肉素来有“雪山下的软黄金”之称，是牧民们用来待客的顶级美食。方澈看着里面成捆成摞的牦牛干，心想这一大箱子牛肉差不多够买辆二手桑塔纳的。
窗外连绵的远山没在晨雾里，只山顶露出一条横亘东西的雪线，曲折的河畔变得云遮雾罩。吴冬冬一边将牦牛干分成若干小份，一边兴奋道：“刚才我去医院陪我姑姥姥做检查，你猜我遇见谁了！”
瞧他得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捡了几百块钱。方澈诚心诚意捧场：“遇见谁了？”
吴冬冬显摆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厚卡纸，“喏，闻医生的签名！”
方澈挑了挑眉，将卡纸捏过来，见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祝东东同学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落款是“闻聿琛”。
看着这张纸，方澈甚至能想象到闻聿琛签字的样子，微垂的头，低敛的眉，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如既往的老干部风范。
唯一露馅的是把“冬冬”写成了“东东”，一看就没有用心。
吴冬冬丝毫不介意，自顾自感叹道：“闻医生人真的超好，我七姑姥姥腿脚不利索，他甚至提出下次路过我们老家可以上门做检查，不用专程跑过来，这才是人民的好医生啊......”
闻聿琛向来是这样的，时时刻刻把病人放在第一位，再早之前，为了回访病人没少放方澈鸽子。
印象最深的是十六岁生日，闻聿琛答应晚上回家陪他，方澈提前准备了彩灯、红酒，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
等到晚上十点，闻聿琛打来电话，说有个病人出现突发情况，晚上回不去，要他早点睡觉。
那天方澈一个人吃着小蛋糕，安慰自己说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他不信闻聿琛每年都在他生日那天加班。
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方澈拿手指头戳了戳签字卡，“不就是几个字，我初高中作业本上一堆，随便撕你几张不就好了。”
那些作业本的家长签名框里，无一例外都是“闻聿琛”。
“那能一样么，我这是新鲜出炉的，况且啊......”
吴冬冬拍着大腿苦口婆心，“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啊！”
“哈？”
“为了减轻你不能帮我要到签名的愧疚感啊！”
......就离谱。
方澈决定放弃这个话头，捏了一块牦牛干堵住吴冬冬的嘴巴，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七姑姥姥什么病，可以作为我们的病例进行研究吗？”
采访熟人的好处是可以获得毫无保留的信息，不像陌生人，对社会工作者总是多了一层防备。
吴冬冬一边嚼牛肉一边在肚子上比划：“她腹部长了颗脂肪肉瘤，但是没有传染性，不符合咱们要求吧。”
课题组对受访者的首要要求是病情在当地要有高发性，其次要有传染性。
“不过你别说，我姥这个病在青海地区挺普遍的，这里气候不好，资源也少，肉类菜类的食物只有腌制才能保存久一些，久而久之就会产生致癌物。”
起先是肿瘤，恶化之后就会发展成癌症。很多牧民没有这方面的安全意识，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就太迟了。闻聿琛来了之后，第一个推进的就是体检下沉，帮助很多牧民提早发现身体隐患。
“闻医生在当地人眼里简直就是华佗再世，因为有他在，大家不用大老远跑去省城做手术，你不知道，这里农民的年支配收入都不够咱们来回一趟的机票钱。”
看吧，闻聿琛虽说为人冷漠刻薄，公义道德方面确实没得说。人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所有的小瑕疵都可以被包容。
吴冬冬叹道：“不过也有很多人不领情，觉得闻医生多管闲事，毕竟只要不做体检，就可以当作没病，而一旦检查出问题，少不得花钱去治。”
“他们没有做一些科普宣传吗？比如生命健康重要性之类的。”
方澈想象不出来闻聿琛被人嫌弃的场景，天之骄子，医学翘楚，一句话就可以定病人生死的杏林高手，居然在最擅长的领域被人嫌弃？
吴冬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跟观念没关系，本质还是穷。”
“......”
社会话题太沉重，方澈选择吃肉。七姑姥姥除了带来肉，还有一些腌咸菜，两个人就着烙饼凑合吃了顿午饭，吴冬冬去午睡，方澈则坐在窗边剪视频。
方澈本科成绩不错，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空闲时间接点视频剪辑的活儿，多少攒点零花钱。
晨起的雾散了，西边云层撕开一道口子，大片金光自缝隙中汹涌而出，似瀑布洒满整座山坳。开阔的环境下做事效率高、专注度也高，以至于身后有人拍他肩膀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叫了你三遍，你都没有回应我！”吴冬冬已经穿戴整齐，打算出门的模样。
“盛杨助理说，后两天档案室都不对外开放，要我们有需要赶紧过去。”吴冬冬亮出手机聊天页面给方澈看，二十分钟前，盛杨在联络群里艾特了所有人。
想到昨天盛杨咄咄逼人的模样，还说什么“再到处乱跑，就不准你来医院查资料”，方澈心里就膈应的慌。
话到这个份上，他再去，显得跟不要脸似的。方澈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我不去了，你帮我把我那份记录记下来，回来我帮你处理数据。”
处理数据比单纯的做笔录麻烦多了，一小时的笔录至少要花三小时整理成有效信息，吴冬冬眼前一亮，“有这等好事？”
方澈催促他，“快走，趁我没有反悔。”
“得嘞您呐！”吴冬冬甩给他一个飞吻，连蹦带跳地跑了。
方澈发现，只要不出门，基本不会出现高原反应，美中不足的是招待所的房间铺了地暖，待久了烤得难受。
外面干，里面更干。方澈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心想身体是不是也被烤干了，不然胃里怎么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捂着肚子又翻了个身。
吴冬冬被方澈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以为方澈又在熬夜看搞笑动漫，拧开床头小夜灯，正要义正严辞谴责一番，却见方澈整个人蜷成一坨，表情痛苦，满头大汗。
吴冬冬拖鞋都顾不上穿，三两步蹿过去，“喂，你...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方澈艰难地摇摇头，“肚子疼，帮忙找两片胃药。”
吴冬冬找药的功夫，胃里突如其来一阵翻滚，方澈一脚蹬开被子，几乎以光速飞奔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与此同时，吴冬冬的视线落在写字台上，一堆凌乱的电子产品里，放着半袋开封的手抓羊。
吴冬冬嗷了一声，抓起羊肉直奔厕所，“兄弟！你吃羊肉之前加热了吗？！”
“加热？什么加热？”方澈吃力地抬起头，有气无力道：“不是直接吃吗？”
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在房间剪视频，吃多了牛肉就想吃羊肉，就在七姑姥姥送来的肉里随便挑了一袋。
吴冬冬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像看弱智一样看他，“羊肉又不是风干肉，你吃之前不加热的吗？！”
高原上气压低，沸点低，加热都不能保证完全杀死细菌，更别提直接入口。方澈肯定不是简单的肚子疼，有可能是细菌感染，吴冬冬不敢给他瞎吃药，等方澈又吐了一回后，强行带他去了医院。
“一天到晚失了魂似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个点只有急诊在开门，吴冬冬嘀嘀咕咕地将方澈扶到诊疗间的护理床上，出去挂号、找医生。
方澈疼得直哼哼，经此教训，他决定接下来一年不吃羊肉。但是眼前有比羊肉更棘手更可怕的事——
吴冬冬居然找来盛杨为他打吊针。
他清晰地看见盛杨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我要换个医生。”方澈努力地直起身子，把手腕藏到背后，满脸都写着拒绝配合。
盛杨扶了下眼镜，“今晚只有我值班。”
话只说了一半，语气淡漠疏离，好像医院是他家开的一言堂，肯为方澈打针已是屈尊降贵。
察觉到对方眼中的傲慢，不经掩饰的敌意让方澈很不舒服。方澈也是年轻气盛的脾气，当即下床穿鞋，“冬冬，我觉得好多了，咱们回招待所。”
吴冬冬一愣，连忙劝阻他，“别呀，你回去再吐怎么办......”
而后又面向盛杨，一个劲地说好话，“盛医生，我朋友脾气古怪，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盛杨两手插进白大褂，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
方澈铁了心要走，吴冬冬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一时间谁也不肯让步。
“我来吧。”
背后传来轻缓沉稳的脚步声，方澈愣了一下，正在穿鞋的脚停顿在半空，整个人像个报废的机器人一寸寸回过头去。
门口处，闻聿琛双手插兜走进来，白大褂下是齐整的衬衫西裤，身形颀长，挺拔如松，身上飘来熟悉的中药香。
盛杨敛了下眉，开始整理手边的输液工具，恭恭敬敬道：“输液这种小事哪用得着麻烦您，我来就行了。”
这会儿显着你了。
方澈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闻聿琛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盛杨手里的设备，淡声道：“回去休息吧。”
盛杨犹豫了一下，一步三回头走掉了。
方澈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坐回护理床上。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想玩手机，正想叫吴冬冬帮忙找根数据线，后知后觉发现不止盛杨走了，吴冬冬也不见了。
安静的诊室只有他，和正在配药的闻聿琛。
借着剩余不多的电量，方澈点进吴冬冬的聊天界面，发现吴冬冬刚刚给他留了条信息——
“我就不打扰你和闻医生了，不管你以前做错了什么，趁这个机会好好跟人家道个歉，奥力给！”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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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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