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刚刚苏醒的薄雾下,天色被霞光染成一片橘红。
季宁早早到达了比赛现场。
燕城一年一度青年歌唱比赛的初选场,报名的人不计其数。评委里不乏唱片公司、经纪人和制作人大咖,随时准备发掘下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百无聊赖地等待抽签。
轮到季宁抽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抽到靠前的号码,数字越小越好。
这样,说不定还能赶回去,看妹妹比赛。
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卡牌时,他的整个手都在抖。
189号。
季宁的心沉到谷底。全场最后一个。老天显然又在开玩笑。
可一点也不好笑。他沮丧地垂下了头,想起易伍说的话,不由自主地把掌心贴上了脸颊。
真的有封印,真的能传送么?为什么都上中学了,妹妹还是这么幼稚?但是又好可爱。想到易伍,嘴角又不自觉地扬起,梨涡浅现。
“你乐傻了?” 旁边一个男孩凑过来,一眼瞥到季宁手中的号码牌,语气艳羡,“人人都想晚一点出场,怕排在前面压分。你抽到最后一个,这运气可以啊。”
说完,男孩咕哝着抱怨:“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抽得这么靠前,一会儿就要上台了。场子都没热,这怎么唱啊?”
季宁听到这话,眼睛猛然一亮,立刻扭过头去:“你多少号?我可以和你换。”
“真的吗?”男生兴奋地把手里的卡牌亮出来给季宁看,“我是这个。你,确定吗?”
*
出租车到达市体育馆。
下了车,季宁一路狂奔,像一阵旋风。兴奋和喜悦充盈在他的胸腔——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就在刚刚,他拿到了青歌赛现场的第一张直通卡。
因为时间太早,上场的时候,评委们都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他的手指稳稳触到琴键,和弦切入。
才刚开口唱第一句,所有人都醒了。
钢琴的旋律与他的歌声完美交织,像春日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将大地的每一寸冰都融化。
每一个字都精准得如同工匠雕琢的珠玉,每一个转音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温暖却不过分炽烈,情感饱满又不失细腻。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高的唱商?不得了啊。” 评委中的大咖赞叹连连,“后生可畏。给你个直通卡吧,决赛再见了。”
季宁焦急地奔向体育馆的二楼,谁知迎面就撞见了管小安。
“小伍呢,还没到她吧?”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忙不迭地问,“她被分在哪个区?”
管小安皱着眉,声音里透着无奈:“她……出了点状况,没比上。我得赶快去买点东西。”
季宁的眉心拧成了结:“没比上?出什么事了?”
管小安支支吾吾了半天。
“你快说啊!”
“易伍,她来那个了!” 管小安终于冒出一句,脸上没绷住,像是要哭了,“教练说她出血了,不能下水。她妈知道了,过来直接扇......扇了她一巴掌。”
季宁的心被烧红的烟头狠狠摁了一下。
“她在D区的楼梯间,你快过去吧。我还要买卫生巾,也不知道哪里有小卖部啊......愁人,早知道从家里带了。”
“我去买!” 季宁二话不说,三步并一步跳下了楼梯,“你回去陪她,别留她一个人!我马上回来!”
“你知道——” 管小安的话断在了半空,“买......啥样的吗?”
易伍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在膝盖间。
管小安在她身边静静坐下,觉得自己简直笨嘴拙舌,什么安慰人的体己话一句都想不出。
光线斜射进来,将周围烘得暖融融的。可那光偏偏从易伍身边划过,像要狠心遗弃她般,只留下一片冷寂的阴影。
她被那片阴影紧紧包裹。
外面一片嘈杂。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还有刺耳的口哨声,和这里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管小安只觉得鼻子发酸,刚刚那幕还像烙铁一样印在她脑海——
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眼里满是怒火。
不带半句废话,“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直接甩上了易伍的脸。
管小安被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赶忙把易伍拉到自己身后。
“你谁啊?!干嘛打人?!”
“让开!我是她妈!” 谷佳慧一把将管小安推开,直接揪住了易伍的衣领。
直到这时,管小安才明白,季宁和易伍并不是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
他们压根不是什么亲兄妹。
易伍的亲妈,简直面容扭曲,狰狞恐怖到了极点。
“你有病!!来了月经不跟我说,跑去跟教练说??” 谷佳慧咬牙切齿,“市里的人知道了,直接认定你发育过早,永不录用!!”
“不是我想说......是教练看我去厕所很久,敲门问我的。” 易伍捂着火辣辣的侧脸,声音微弱。
“问你你就说?!真他妈的倒血霉,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蠢货!!” 谷佳慧气急败坏到了极点,“花了这么多钱给你请私教,六年的时间培训,人参燕窝阿胶最好的拿来给你补!!结果呢??”
她一边大声咆哮,一边恶狠狠地摇晃易伍的肩膀:“来月经怎么了?初潮能有多少血?你下水就是了!只要你不说,谁他妈能知道?蠢货!你爸气得又要回英国了!”
说完,她忽然放开了易伍,步伐不稳,神情癫狂。
“我输了,我们输了!他不会再回来了。那个狐狸精会牢牢抓住他。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易伍默默低下了头,眼神空洞,痛苦都已麻木:“妈妈,你......还爱我吗?”
谷佳慧先是愣了一瞬,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冷笑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激起回响,犹如一阵鬼魅的风:“爱?你配吗?我谷佳慧一生要强,怎么可能会爱一个蠢货?”
她站在那里,目光冷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易伍的灵魂:“当初要知道你是女孩,我早就把你流掉了,一团烂肉!你救了易冬至,蠢到发指,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比性别比不过,比成绩,他样样不比你差。好不容易,他体弱多病又怕水,你刚好有个游泳特长......”
谷佳慧双眼发红,伸出的指尖差点戳到易伍的眼球:“都毁了!是你,是你害了我们两个!”
冷,从头到脚寒到刺骨的冷。
心脏已经冻结成冰,牙齿上下打颤。
易伍的声音沙哑无力,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小鸟:“所以,你一直爱的,是我的奖状,我的三道杠,我的特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可谷佳慧甚至没有耐心听完。“爱”这个字令她嗤之以鼻。
她转身离去,步伐冷酷,仿佛背后是一团被抛弃的垃圾。
不用求证了,简直是自取其辱。
这么多年来,谷佳慧的话如同咒语反反复复在她耳边说了千遍。
“人类经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趋利避害,才走到食物链顶端,慕强是刻在基因里的。父母的爱,朋友的爱,男女的爱,全一样。”
爱是强者赢家的专利。
背负着四个姐姐的命,她夜以继日吃苦耐劳疯狂逼自己,不敢有一丝懈怠。
要赢,要强,要冠军,要第一!
即使自己只是妈妈和温霏斗法的棋子,那也是她心甘情愿走入棋局。正因如此,她永远昂扬永远刚强永远生机勃勃,害怕露出一丁点脆弱胆怯的破绽。
这么多年支撑她的信念,就是妈妈爱她。尽管妈妈苛刻冷漠、吝啬赞美、不近人情,对她的一切充满了剥夺与支配欲,她也甘之如饴。
为了这一份爱,她可以忍受所有不公。易国昌的打骂与轻视,同学的霸凌与白眼,邻居的流言蜚语,这些都无法伤害她分毫。
她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可现在,铁被泪水泡出了锈,心在一点点坍塌。
掩耳盗铃了这么多年,伪装全部退潮时,最难过。真相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她的胸口。
爱确实是可怕的东西——最大的伤害都是最爱的人给的。是她自己,亲手赋予了妈妈伤害她的权力。
季宁拎着一大包东西走到楼梯口,向管小安轻轻招了招手。
“我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你看看。”
管小安走过去一看,日用夜用超薄全棉,齐全到快赶上她家的小卖部了:“你怎么不自己拿给她?”
“我......不方便。” 季宁压低了声音。这世上,总有哥哥没办法做到的事。
可就在这时,易伍从双膝间缓缓抬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她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哥,你怎么来了?比赛怎么样?”
管小安识趣地退了出去。
季宁在易伍身边坐下,平日里小心压抑的情感此刻如同洪水决堤。
他颤抖着伸手,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她。
易伍曾无数次幻想过一个完美的避风港。
里面干燥温暖,遮风挡雨,能包容所有的情绪,接纳一切的不完美。
正如现在。
全世界都在下雨,只有哥哥的怀抱最温暖最干燥最安全。她拙劣伪装的坚强在这个怀抱里彻底碎掉,泪水不争气地疯狂下落。
“我搞砸了。” 她抽了抽鼻子。
“你没有。” 季宁也红了眼眶,轻轻哽咽,“你很好。”
可她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合一块儿,脸成了花猫:“妈妈她......不爱我。”
“我爱你。” 季宁拿出纸巾,轻轻拭去她的鼻涕和眼泪,“你不是非要赢,才值得被爱的。”
说完,他掏出了口袋里的号码牌。
“我一直祈祷着今天能早点比完......结果却抽到最后一个出场。”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翻到卡牌的正面,“本来以为没希望了,旁边的人却突然说要和我换......因果里,所有安排可能都有它的道理。”
他抬手,贴上易伍被打红的脸颊,轻轻抚着:“如果可以,我想把所有好运都封印给你。”
易伍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号码牌。
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阿拉伯数字的五。
*
欢欢作为跳水队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顺利入选了市队。
她兴高采烈地跑到D区来找易伍,却好巧不巧撞见了柴芳菲。
“你来找易伍?她早走了。” 柴芳菲耸了耸肩,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怎么会?我们约好了一起回家的。”
“她自己落选了,看你拿了第一,心里不舒服呗。” 柴芳菲趁机添油加醋,指了指地面,“不然你看,这是什么?”
欢欢满脸狐疑地拾起地上的一面小旗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欢欢加油”,是易伍的笔迹没错。
然而此刻,旗子上却沾满了足印和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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