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莱昂》里,抹掉鼻血的玛蒂尔达仰起头来问莱昂:“人生总是这么艰难吗,还是只有当你是个小孩的时候才这样?”
莱昂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向如此。”
多年后看完这部电影,易伍发现,美得如同天神下凡的娜塔丽波特曼,在电影里饰演的女主角也叫玛蒂尔达,和她童年时喜欢的书是一个名字。
这是个富有韧性、充满魅力、具有反叛精神的名字。
玛蒂尔达十二岁跟随莱昂学习杀人,七岁的易伍也是。
只不过她选择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她自己。杀死了易佑弟,才有了后来易伍的横空出世。
而此时此刻,在这片昏暗废旧,充斥着铁锈般陈血气息的仓库内,自出生起便习惯了单打独斗的易伍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季宁。
他挥起稚嫩的拳头,一下下砸向被他牢牢锁在身下的人。
易伍怔住了,有水汽在眼眶漫溢。
这是个神奇的时刻,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时刻——天神从天而降,值得人热泪盈眶。
救她的神,不高大、不健壮、有点聋有点哑,还经常被人起哄叫作丑八怪。
可这个丑八怪是她的哥哥,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便宜哥哥,曾被她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赶出家门的哥哥。
才八岁,就单刀赴会,靠着一杆玩具枪和一根跳绳,一个人干翻了六个地痞流氓。
易伍疑惑地想,季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最初印象来自于第一次见他。
男孩板板正正站在门口垂着头,单薄的身板在宽大的海青下晃晃荡荡。被唤到名字的时候,他不过是怯懦地瞟了她一眼,旋即便再次低下了头。
然后是他被班上的坏男生们围攻。这次,他倒是终于抬起脑袋了,可也只是表情木讷地怵在中间呆站着。从那时起,易伍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这便宜哥哥傻不拉几、弱不禁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傻子却跑来保护她了呢?
他不经常笑,可笑起来的时候,腼腆又温柔,嘴角的梨涡像是荡开了一层绵密的糖霜。他的妥帖顺从、低眉顺目,让易国昌不再发狂发怒,家里终于有了久违的安生日子;
他做生意的时候,成熟老练,把各个年级的客户打理得服服帖帖,尽管谁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顶着季宁妹妹的头衔,学校里终于没人再敢欺负她;
他在小卖部望眼欲穿地等妹妹,小心翼翼把珍藏的一大包零食拿出,献媚般讨好,和小狗一样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让她被妈妈常年封印的味蕾得以品尝时下最新潮的美味......
可现在的季宁,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周身被危险和狂怒包围。易伍从未想过,她哥居然会有这样一面。
如果他这么能打,像那些人说的,身上真有功夫,当初被人欺负的时候,怎么不干净利落地挥舞拳头呢?
还在想着,思绪突然被一声痛苦的惨叫打断。
被季宁压在身下的人开始告饶:“放,放我起来!别打了!我,我错了!” 那人的鼻梁已经被撞歪,鼻腔里涌出的鲜血如注。
可季宁充耳不闻,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完全失去控制,握紧的拳头疯狂砸向那人:“放了、你?让你、出去、乱说,嗯?”
打到最后,他的拳头因为划到那人牙齿,而同样鲜血淋漓。
“哥!” 殷红的血迹像刀片一样刺到易伍眼里,她冲上前去要拉住季宁,可季宁眼里分明已经着了燎原的火。他很快便挣脱了她的束缚,拳头一秒没停,继续一下下地砸,像打铁工人般兢兢业业。
直到由远而近,空气里响起一声长鸣。
警车呼啸而至,车上人鱼贯而入。可任谁都没料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幅情景。
传说中的地痞流氓像见了救星般,从地上蛄蛹着爬过来,紧紧抓住警察的裤腿不让走。他们不过是附近职高的混混,也没多大,刚和煞面阎罗打了照面,个个委屈得嚎啕大哭。
警察们瞪大了眼,往中间一望——正在冷静挥舞拳头的季宁连头都没抬。几个人迅速冲上前去将他分开。
看着季宁身下满脸鲜血近乎昏厥的人,警察们面面相觑:一个小屁孩把人打成这样,不能吧?这次出警可真稀罕,到底谁才是受害方?
孟旭深知自己惹了弥天大祸,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往前走——那里站着位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他刚靠近,男人的耳光便毫不留情地刮了过来。
“爸......” 孟旭刚张嘴,男人已经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弯,让他四肢伏地以狗啃泥的姿势趴下。
“这孽障听凭您处置了,要不就地打死,您说了算。” 孟旭爸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平复好久才恨恨开口。
“孟总,您看您这说的哪里话!” 易国昌赶忙上前将孟旭扶起,慈爱地拍掉他身上刚沾的灰尘,“小孩子之间嘛,打打闹闹有点过节,怎么就到要打要杀的地步了。”
“这不是打打闹闹,是绑架。那群流氓还扒了我裤子。” 站在易国昌身边的易伍幽幽开口,冷静控诉。她屈着身体,被宋哥重击过的下腹还在隐隐作痛。
刚刚,她的父亲明明站在她身边,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孟旭他爸。从头到尾,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却第一时间跑去给孟旭这个罪魁祸首掸灰尘,满脸慈父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易伍刚刚脱口而出的控诉,像一枚鱼雷在深海引爆,让事情的性质迅速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离得近的几个警员皱着眉头诧异地看了过来,然后立马被孟旭爸招呼到一旁抽烟。接烟的时候,他们点头哈腰,一口一个谢谢孟总。
从进门起一直无视她的易国昌,用满是灰尘的手迅速捂住了易伍的嘴:“小女娃家家,乱吵吵什么!” 而后压低了声音,伏在她耳边,“你觉得很光彩,啊?这种丑事传出去你将来怎么嫁人?还不快给我闭嘴!”
可易伍却掰开了他的手,忍着痛打直身体。她无视易国昌的警告,声音响亮如同洪钟:“上次他们打算扒我裤子,你说是同学之间开玩笑。这次真扒了,你还说是玩笑。”
她的声音提高八度,冲着几个正在抽烟的警员:“警察叔叔,你们觉得绑架好笑吗?侵犯未成年人......好笑吗?”
屈辱、不甘、痛苦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冲进她小小的胸膛,像台风过境。有眼泪在眼尾悬着,她竭力克制不落下,不愿在这群坏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直到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
易伍伏在季宁肩头,身下人正背着她摇摇晃晃往家走。
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她腹痛得厉害,缩在季宁背上的时候才觉得好些,只是不知道她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背着她走路连气都不带喘。
他们一路没有说话,直到易伍的眼泪顺着季宁的脖子流下,滴滴答答。憋了好久,终于可以安全地放肆地落。
季宁感到了颈后的一片沁凉。
一下就慌了神。
他停下脚步,找到花坛的一角,小心翼翼将易伍放下,然后笨拙地伸手给她擦眼泪。手上的口子却在此时再度裂开,血和泪混在一起,糊了易伍满脸。
季宁结结巴巴说着对不起,局促地抬起衣袖,可袖子上也是干涸了的血渍,他只能又放下手。
易伍摇了摇头:“不要说对不起。” 她掏出餐巾纸想覆上季宁流血的口子,却不料季宁一个反手,将雪白的纸重新覆上了她的脸。
然后,他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了话梅糖。
糖纸剥开,餐巾纸在手上裹了一圈,捻起糖块儿,轻轻送进易伍嘴里。
突然又回到那副小心翼翼乖巧讨好的模样了,揍人时候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咱们好像两个倒霉蛋。” 易伍的舌尖抵着硬糖,手指摩挲着五彩糖纸,两眼放空发着呆,“是不是只有倒霉蛋才能找到另一个倒霉蛋?”
四小时前,季宁和欢欢一起狂奔到校门口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到底该去哪里?
直到他瞥见欢欢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那种光泽他很熟悉,就像是......
季宁蹲下身拾起,下一秒愣住。
手心里,话梅糖的糖纸正反射出镭射般五彩斑斓的光。
易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这个糖纸特别漂亮,亮闪闪的,像会发光一样。”
他和欢欢迅速搜寻四周有话梅糖掉落的位置,大脑里浮现出当时可能的场景。易伍被人蒙头套住袋子,手脚被绑在身后,所以只能偷偷扒拉开裤子后面的口袋,将话梅糖一颗颗撒下。
他们沿着糖掉落的轨迹极速飞奔,一路追到那片快要荒废的破旧厂房。
“你知道位置了,快回去叫警察!” 季宁急匆匆地就要往里冲。
欢欢一把拉住了他:“你呢?不要自己去,很危险!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去找警察!”
可季宁挣脱了她的手:“拜托了。”
回国后一直生病,幻想中的吃喝玩乐躺平生活只完成了最后一项,躺平。先是新冠,稍微好点儿了又乙流。三天39度,人飘然欲登仙,突然顿悟外物皆可抛。再接下来又有新病,治不好,只能长途奔袭到外省去买药,虽然依旧治不好。杜甫说文章憎命达。回首这六年,谦虚点说基本等同稀巴烂。被生活反复捶扁揉圆,最后好像终于服了气。像王小波形容的,是被骟了的牛。2017年我自己鼓捣着写东西,那时无波无澜,还在纳闷呢,这么平静的生活连点涟漪都没有怎么搞创作嘛,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啊,于是不太写得下去,几万字就收笔了。之后果然来了惊涛骇浪,被拍到沙滩上的时候还在想,多狗啊,平静的生活多美好,非要折腾。滚来**,终于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因为愁太多了。吭哧码字,可功利心又太重,看看掉收,看看榜单,嗯,成绩很差,压力也很大。因为生病断更了整两个月,这才彻底躺平了。估摸着读者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才偷摸着爬上来更新。我伟大的闺蜜说,把完结当成目标就成。所以,什么榜单之类的都见鬼吧,我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如果每天爬得起来床,就隔日更。
在这里祝愿我的天使小读者们一切顺利,天天开心。有时候开心就是风平浪静,珍惜生活里的风平浪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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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张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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