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放过、他们?” 季宁在花坛前半蹲,长长的睫毛上下扑扇着,犹疑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刚刚,在易伍对着警察大声控诉自己被绑架,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时,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因为没办法不磕巴地说些安慰的话,便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我在,做你想做的事。
但易伍最终选择放过。
“嗯......这种事情,不好。我是女孩子。我不想闹大。” 易伍盯着季宁的眼睛,一字一顿,态度诚恳。
好像这样就能验证她说的是真的。
“别、怕。” 季宁顿了顿,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会、让他们、闭嘴。”
放以前,易伍肯定认为季宁在吹牛。可刚刚发生的一切,和他手上的伤口都在清楚地提醒着她,他可一点儿也没撒谎。
易伍皱起眉,心里被疑惑占满了:季宁的信仰允许他这么做吗?
妈妈告诉她,人若有了信仰,就要避免杀生,不见血腥,这是对神虔诚。
就像是季宁。来到易家后,他的饭菜一直保持全素,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每天放学后祝祷,诵经,和在庙里时一模一样。
可同样是他,今天把人打得鲜血淋漓......
太矛盾了。
一边想着,手指一边搅在了一起——她确实说谎了。
易伍的人生向来没有妥协投降,只有鱼死网破。
易国昌用来威胁的话只让她觉得好笑。嫁不出去?就因为被人脱了裤子?
也好。如果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不用像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她一定会拿着大喇叭,把发生的一切嚷嚷到人尽皆知,嚷嚷到这些坏人全被抓起来,嚷嚷到孟旭他爸再没可能动用关系罩住他。
在背后撑住她的季宁让她的勇气翻倍。正准备张嘴,将事情始末对警察和盘托出,她灵敏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远处几个人的窃窃私语。
“这案子牵扯到孟总儿子,不好办啊。这么小,就雇人绑架同学,还差点把人小女娃给......哎。”
“嘘,别说了......咱就一小兵,说话可得注意啊,最好谁都别得罪,回去报给头儿,让头儿做主。”
“哎,孟总岳父是咱大领导......头儿这次真碰上个烫手山芋,大水冲了龙王庙。孟总儿子这年纪吧,去不了少管所,只能送强制训诫了。”
“除非......他们跟受害人私下和解。毕竟没造成实质伤害嘛,这性质,就可大可小。你说现在小孩怎么都这么极端啊?一个吧,胆大包天敢绑架同学。另一个吧,看着那么瘦一小不点儿,居然敢单挑混混团,还打得人满地找牙,真是不敢想。”
“啧啧,就刚那男孩,是女孩哥哥?才八岁,这么狠,废了好几个人,估计也要送劳教吧?”
“书肯定没法读了,谁敢和这样的做同学啊?家长们知道了铁定要闹的。大概率是要转去特殊学校了。”
听到这儿,易伍本来熊熊燃烧的复仇火苗,灭了。
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代价是季宁也跟着一起。特殊学校?什么特殊学校?把一个又聋又哑的男孩扔进去,让他自生自灭的地方吗?
她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易伍也有信仰,那她信仰的便是冷硬的报复哲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及,以恩报恩。谷佳慧从小便教育她,不能白占别人的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分一毫都得加倍还回去。
她绝不能看着季宁被送进那种地方。
人生中第一次,易伍学会了妥协。
她把真相吞咽下肚,只保持沉默。易国昌和孟旭爸趁机循循善诱。对于他们提出的每一个诱导性问题,她都木讷地点头。
他们是狡猾聪明的舵手,很快就把船驶向它该去的地方。
只有季宁瞪大了眼满脸疑惑地望着她。但这种困惑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垂下头,默默接受了一切。
他选择站在她身后给她撑腰便意味着,她做的所有决定,无论是撕破脸皮大闹一场,还是像现在这般安静如鸡,他都照单全收。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
在孟旭他爸的积极运作下,这场绑架案最终轻拿轻放,草草了结。事情最后定性,一群未成年课后相约在废弃工厂玩游戏,其间因为争执引发斗殴。受害方大度,既往不咎。
总之,不是民事案件,更够不上刑事案件的边。
在场的人都很满意。
孟旭爸和易国昌当场交换了名片。孟旭爸躬身赔罪,易国昌喜笑颜开连声说不用。事情走向明朗,两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称兄道弟。
“孟哥,咱换个场子继续聊?咱哥俩今儿真一见如故,还好有小孩子这事儿,这才叫不打不相识啊。” 易国昌声线谄媚。
“惭愧啊老弟,我教子无方,让令爱受惊了。” 孟旭爸用手绢拭汗。
“诶,话不能这么说。我家虽说是个女娃,但混着呢,还有她哥一直护着,半点亏没吃着。一定是她在学校里得罪了令公子,他才跟她开了个玩笑。”
说完,易国昌转身吩咐季宁,“你带着妹妹先回家。爸爸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今天发生的一切,记住了,别对任何人说一个字,明白了吗?”
季宁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直到易伍捂着下腹说痛,他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
季宁背着易伍回到家。
空荡荡的偌大房间里,只剩保姆阿姨一人。
“阿姨,我妈呢?” 易伍着急发问。
“哦哟我的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啊!把太太吓坏了,她听说你被人绑了,直接晕了,就......就送医院了。你别急,我现在给司机打电话,接她回来啊。”
季宁缓步迈进易伍卧室,走到床边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开了床头那盏暖黄的小夜灯,又拿了她平常抱着睡的阿贝贝。
做完这一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才从失而复得的动荡心情中回过神来。看到她额前半挡住眼睛的刘海,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帮她整理。但最终,他没有。
沉默了片刻,躺下的易伍伸手勾了他小指:“哥,能留下来陪陪我吗?陪我等妈妈回来,可以吗?”
他们依偎在床头,像惊涛骇浪后两只受伤的海鸥。外面的世界渐渐退去,退到只剩这一间屋子一盏灯,以及......脑袋靠着脑袋的他们二人。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可稀奇的是,到了最后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呼吸平稳,心跳同步。敌不过困倦,他们沉沉睡去,直到——
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季宁从浅眠中迅速惊醒。下一秒,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易伍的耳朵。
虽然她还是听到了一切。
很久未爆发的剧烈争吵再一次上演。
“你他妈也算个人?居然和绑了你女儿的人渣爹一起吃饭喝酒?!” 谷佳慧的声音犀利嘹亮,和她平时的温柔贤淑的样子大相径庭。
“吵什么?!吵到左邻右舍全部听到就好了?你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易国昌带着酒气,语气颇不耐烦。
“他们猪狗不如,侵犯幼女未遂!!你居然选择和解?!还和人渣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我现在就要去砍了他们!” 谷佳慧已近乎疯狂,转身到厨房抽出了刀。
易国昌见状将她一把拖住:“别把话说那么重。孟家那孩子全招了,说他只想找人把佑弟打一顿,后来那群流氓扒她裤子他完全没想到。再说了,佑弟不是啥事都没有吗?你再大点声继续喊,喊到最后人人都以为她有事,你还想不想她正常上学,将来正常嫁人?”
“呵呵,你搁这儿装什么慈父?你有真的考虑过她?还不是为了和孟家拉关系!看别人平时懒得搭理你,这次好不容易借着机会蹭上去。卖女求荣,你是独一份啊易国昌!”
“她是我孩子,从头到脚都属于我,我需要卖?” 易国昌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要和你一样,非要追求什么程序正义,今天拿到的只能是最差的结果!孟旭这么小,少管所都不用去,还有家里背景在,他能付出什么代价?反而是我们,孟家得罪了,佑弟清白毁了,季宁还有可能被抓去劳教......伤敌为零,自损一万。你付得起吗,正义的价格?”
谷佳慧愣住了。
易国昌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现在,孟家全面封锁消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佑弟也就受了些惊吓,她和季宁都可以继续上学。我卖孟家这个人情,以后他们少不了给我资源。还有那些混混,都会被处理干净。至于孟旭......借他八百个胆,你看他以后还敢靠近佑弟不?”
谷佳慧没说话,只扬手打翻了一个上万的花瓶。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易国昌扫了眼花瓶碎片,然后缓缓抽掉了她手上的刀,“你不傻,你清楚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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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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