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没法给解云琅回应,甚至也无法给自己回应。
总觉得心底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让他对解云琅多出了许多怜悯。
看到他一个人立在黑暗里,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独自面对旁人的羞辱践踏却又无可奈何,回头时那双欲说还休的眸,让秦羽愈发深陷。
那一刻,他忽然不能将解云琅与解家人相提并论了。
解家人绝不会有这般眼神。
秦羽下意识想抱抱他,像从前亲人对自己那样,然而理智却压下了他的情绪,强迫他赶紧逃离。
匕首本是想刺入他的心脏,怎么到头来反倒扎入了自己心口。
秦羽抚了抚额,温度有些高:“果然......病得不轻。”
不过没关系,京中能人多,到时候找个好点儿的大夫。
·
青梅雨后,丰梨县衙。
窗外芭蕉叶肥枝厚,身上水纱晶莹透亮,解云琅从屋内走到屋外,左右徘徊,衣角不经意惹了蕉叶,点点泪珠落在地上绽开一片愁绪。
他不时望向县衙外,静立片刻,又默默嘟囔一句:“方吉去了这么些时辰,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县衙外忽然跑来一个忙碌的身影。来人紧抱着包裹,看到等候已久的解云琅,脚下打转,从廊下跑到他面前:“大人,东西拿来了!”
“干得不错。”
解云琅紧抿的唇随之松开,接过包裹进屋,小心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是一套云锦青衣。
丰梨县的裁衣到底不比京城,但好在针脚细密,样式得体,也算是一身不错的行头。
解云琅一边翻看一边点头:“虽然不够精细,但也差强人意。”
他一高兴,把主簿刚送来的青梅都给了方吉,方吉乐呵呵捧着碟子,有些疑惑道:“大人为何要送衣服给那个秦羽啊,若是赔他的,普通料子就够了,哪里用得上云锦。”
解云琅把青衣拿起来,以自己作参考,比对着尺寸:“京城里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哪管你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他要是穿着一身粗布衣去,不知要受多少白眼。”
方吉挑了个青梅,放在嘴里一咬,顿时酸得牙齿都软了:“咳......大人怎么平白对秦羽这般好?我瞧他根本不把大人你在眼里,他凭什么能得大人的照顾?”
“凭他穿着好看。”
“......”
方吉酸得五官都皱没了。
解云琅把青衣收起来,小心叠好包好,忽然又犯了难:“可是,要怎么给他呢?”
“咕咚咕咚。”方吉一口闷了好几杯水,喘了口气道:“大人就说是离别之礼不就好了。”
解云琅摇摇头:“他恐怕不会收。”
“这般清高......”方吉挠了挠头,道:“那不然大人交给我,我让二胖子拿去。”
解云琅还是摇头:“我不放心。”
“......”方吉无语了:“大人是不是不想他走。”
“当然不是。”
解云琅忽然抬头看着他,矢口否认道,紧接着又有些不可思议:“你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后变得机灵了。”
方吉听他夸自己,嘿嘿一笑:“大人这是才发现,方吉一向如此。”
解云琅笑了笑,还是决定自己想办法,吩咐方吉看着衙门,自己拿着包裹去了杏花巷。
杏花早在春月便开遍了,此时已然褪去。
解云琅来时看见两边栀子开得不错,便随手采了几株背在身后,在门外偷偷往院子里瞧。
大门敞开着一道缝,秦羽他们貌似不在。
解云琅便推开了大门,趁着无人,默默走进了秦羽的屋子。
屋内本就不多的陈设,比之前又少了些,好在被褥还在。
窗口的花瓶里,静静靠着干枯的花枝,一看便是出发去洪川府之前换上的,回来后便无人去动了。
解云琅将花枝取出,换上新采的栀子,香味重新溢满了这间屋子,清香中带着丝甜腻。
他看着花瓶,倒映的花瓣在他眸中被点点水光揉碎。
院外鸟雀衔来枝叶填补昨夜被雨打破的巢,大门忽然被人推开,秦羽手持一柄匕首回到院内,看了眼地上的鞋印,默默往屋子走近。
屋内随即响起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等到里边的人回身退出后,秦羽停在门口,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解云琅一转身,陡然看见身后站着的人,手上一抖,干枯的花瓣落到刀尖上碎成两半。
“你何时回来的?”解云琅被惊了一跳,他一时手足无措,口不择言:“我没有帮你换花,我也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只是路过!”
秦羽瞥了一眼身上的干花瓣,默默抖了抖,将匕首收入腰间的刀鞘。
解云琅注意到他的匕首,锋刃上颜色不对,该是抹了剧毒,他见秦羽准备得这般充分,青梅汁似是点点滴在了心上。
“你这刀甚是锋利,怎么之前要死要活的,如今这般惜命了?”他挤出一丝笑,垂眼把玩着空荡荡的枯枝。
秦羽觉得他反应有些好笑,指尖划过刀柄:“我一人命不由身,便想着拉几个垫背的,大人有兴趣么?”
解云琅摇摇头,可惜道:“我这人怕死得很,好不容易逃到这,如何肯走。不然你保护我?”
秦羽莞尔一笑:“行啊,不过我自身难保,二壮也还没安置,遇着危险总归是先把你推出去的。”
解云琅收敛了嘴角,眼神无辜又委屈:“怪心狠的,有了二壮便不要我了。”
“说反了。”秦羽眨了下眼。
解云琅眸光颤了颤,有些意外之喜:“你要我?”
秦羽道:“我心软得很,像大人之前说的,上京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解云琅笑着甩了甩树枝。
秦羽指了指院子一旁的菜圃,道:“扔那儿吧,也算回到它最初的地方。”
解云琅望了眼菜圃,见里边的空无一叶,该是早早就处理干净了,便把树枝竖着插进了土里。
秦羽推开房门正打算进去,忽然院外传来方吉的喊声:“大人!衙门......衙门来人了!”
秦羽脚步一停,回身看去。
解云琅起身走向门外,与方吉撞个正着:“急什么,把话说清楚。”
方吉喘了几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叠文书递给解云琅:“朝廷!朝廷来人了,大人,咱们要走了!”
“什么?”解云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兀的抖开文书,快速扫了一眼,最终停留在几个大字上——
荆阳府同知。
“我上任不过半年,这么快便从区区知县升至荆阳府同知,这并不符合常理。”解云琅盯着文书上的字迹,试图还想从里边看出点什么,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声音都不由压低:“莫非是解家......”
这种情况,饶是方吉也不免担忧:“大人,该不会是老爷的意思,想让你回京吧?”
半年直升三品,照这个速度,岂不是很快他就要回京了。
解云琅拿着文书的手有些微颤。
他能回京,意味着很快就能与秦羽重逢,但京中等待他的都是吃人的虎豹,这一趟回去不知又会搅动何种风云。
他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秦羽听到他的话后,也是面露诧异,不由扶住门框。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与此同时,二壮扛着一包置办的行李,气鼓鼓自门外归来,没瞧见站在门背后的解云琅和方吉,径直对秦羽道:“公子,去荆阳府的马车今日突然涨了价,要足足二十两,实在太欺负人了!我谈了没几句,实在气不过就把行李都拿回来了,咱们明日怕是启程不了。”
他话音一落,见秦羽脸色不对,下意识往左右看去,正好与两双眼睛对视。
解云琅眨了眨眼:“荆阳府?你们不是去京城么?”
二壮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公子说入京还早,咱们先去荆阳府小住些时日,况且离京城也近,路上也方便。”
方吉灵光一现:“这不是巧了么,咱们也要去荆阳府。”
二壮疑惑歪头:“你们也要走?”
方吉同他说了解云琅升官的事,二壮先是意外,随后露出惊喜之色:“那咱们一道走,岂不是省了车马费!”
说罢,二壮抬头看向秦羽。
一道走?
秦羽望着院中的人,忽然有些犹豫,他没有立即答复,只是让二壮先把东西放回屋里。
二壮一人还扛着一堆行李,他带着东西去了后边,剩下解云琅立在原地,似乎还在等他的回复。
方吉适时提醒道:“大人,朝廷来的人还在衙门里等你去呢。”
解云琅这才暂时收回目光,同方吉先回衙门处理交接的事。
秦羽退回屋,合上门,嗅到满室的栀子香,默默走到窗边,看着花瓶中新鲜的花瓣,思绪不由飘远。
说实话,他并不想与解云琅同路。
自己此去荆阳府是与宋伯、宁长鸣会合商议入京之事,若是解云琅跟着去,途中若是有飞鸽传信,难保不会被他看见,解释又得费一番功夫。
要不然偷偷启程?
秦羽兀自摇头。
“欲盖弥彰,太过明显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有些刻意了。
明明有仇的是自己,改怕的是解云琅,怎么反倒是自己躲着他。
再者说只是同路去荆阳府而已,又不是京城,现在就吊起一颗心未免太早了些。
秦羽盯着水润莹白的栀子,用指尖轻划过柔滑的花瓣,暗暗下了决心。
左右枝江县离府衙不远,二人迟早会碰上。
一道走也罢。
“只是要尽量避免宋伯他们与他碰见。”秦羽喃喃自语道。
他收回手,指尖携着栀香抚上床沿,他顺势坐到了床榻上,在准备休息时,忽然摸到一个包裹。
秦羽打开包裹,里边放着一套青衣。
这是......解云琅放的?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衣衫。
透色的暗纹缠枝交错,于青潭水上浮起层叠光泽,这般好的料子,也只有解云琅拿得出。
他翻了翻领口,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到了几枚静静躲藏着的柳叶。
秦羽盯着这处小小的刺绣,就这般独坐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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