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云琅想尽可能多的雇一些河工,但这般消耗便大了,因此修缮堤坝的人手还是以衙门的人为主。
秦羽和二壮来时的途中加入了运物资的队伍,多一份人手多一份力,既然其他的帮不上忙,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雨季来临前,天气异常闷热,秦羽骑马来回几趟后,便已经出了一身汗,虚弱地躺下歇息了。
而在堤下,衙役们扛着一身泥水,将石块奋力垒上一层,累得大口喘气。
即便有轮班休息,但在这样人手不足、十分紧急的修缮任务下,他们一个个还是累成了老黄牛,实在忍不住开始嘟嘟囔囔:“这狗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啊......”
有人嫌站着歇息不够,干脆整个人倒下去,靠着新垒的石块眯眼:“等这烂长虫修完不就到头了。”
“等它到头,不如等我先到头。”衙役也想跟着倒下,然而还没俯身,监工立即发现了他们,骂骂咧咧就冲了过来。
衙役反应迅速,立即装作搬石头的模样,地上的人赶紧连滚带爬起来,监工已经凶神恶煞地冲到了他们面前:“你们两个!一个早上才垒这么点还好意思躺!这堤要是修不好害了全城的人,我看你们怎么办!”
衙役原本还有些紧张,但被骂了一通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无名火来:“城里的人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知府自己逃走后咱们有多久没发俸禄了?没俸禄就罢了,现在还在这干苦力!干苦力就罢了,还整天就只能吃些干粮稀粥,我们没力气怎么了?想歇息会儿又怎么了?!你也不过是个吏,给你当监工真以为自己当了大官了!”
监工被他怼得一时愣住。回想解云琅挑自己当监工,也是看准了自己清楚形势,这回被底下人怼了,可算是明白解云琅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们累,但是在这里的谁不累?解大人他们也是日日跟着我们一起干活,也是吃干粮喝稀粥,哪点例外?”监工叹了口气道:“咱们人手不够,这是事实。荆阳堤这幅鬼样子已经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乡亲被迫离开这里,若是再不补好,下一个走的就是咱们。你们不听指挥抓紧时间,等洪水冲进城里,你们的家和亲人难道就能幸免吗?”
衙役自然明白这事,只是身体上的累大过理智,只嘟嘟囔囔回了一句:“话说得好听,难怪选你当监工呢。”
二人随即便不理监工了,顾自继续垒石块,监工摇头叹了声,重新回自己的位置干活。
另一边,秦羽躺在营帐里休息了一个时辰,醒来准备继续运送物资,解云琅走进营帐摁住了他:“就你这身子还是歇着好,别到时候东西没运多少,人出了意外,我不好跟道长们交代。”
秦羽摇摇头,顺势望了眼天:“得加快速度了,我有种预感,雨季可能会提前。”
解云琅盯着他那张憔悴的脸,安慰道:“无妨,河水上涨有蓄积的时间,若按计划的速度不会有大问题。”
秦羽还是有些担心,起身走出营帐看向堤坝,与此同时,天际忽然落下几粒雨珠。
堤下,方才的衙役将沙石在身边围成一圈,将自己的身形挡住后悄悄缩在角落睡觉,听着外头修堤的敲击声渐渐打起了呼噜。
几日后,果然如秦羽所言,雨季提前到了。
解云琅不分昼夜同其他人一起在堤上忙活,秦羽便负责帮他们传递工具,时常蹬着两条腿在河岸对岸来回跑。
骤雨如瀑,劈头盖脸而下。所有人仿佛一时之间掉入河中,不仅睁不开眼睛,还十分难呼吸,几乎快要窒息。
骤雨如刀,一下下切割人肤。豆大的雨珠划过脸时,一开始只觉凉意,而后痛意随着表面瞬间深入血肉,疼得人五官抽搐。
秦羽冒着大雨给所有人送去斗笠,虽说没什么作用,但好歹护住了五官,也能睁开眼看清东西。
解云琅担心秦羽的安危,让人把秦羽带去远一些的角落,万一河水涨起来,发生什么他们也无法确定。
好在解云琅计划周密,该修的地方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窟窿在他的带领下终于修补完全。
“大人!河水涨起来了!”前方的人将水线的位置禀报给解云琅。
解云琅思量后道:“现在主要之处已经修补完毕,等到水涨到红线,便开东面的口子让水泄去别处。”
“是!”底下人往东面游去。
秦羽在西面的岸上等着,远远看解云琅那边的情况,像是已经完工了。
完工了好,幸好修得及时,避免了一场灾祸。
秦羽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被雨水冻僵的嘴角也有了笑意。
既然没事了,他便可以不再躲着,便动身去找解云琅,谁知他沿着堤坝走了一段,忽然察觉到某处不对劲。
“那不是修补点么?怎么还堆着那么多沙石?”秦羽后背陡然升起凉意,拼命往那处跑,等到了地方,果然看见一个偌大的窟窿还没补,而本该负责这处的人不见了踪影。
秦羽急着赶紧找人,却不知对方在下雨的时候就跑去山上的洞里睡大觉了,此时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这该如何是好......”秦羽想去喊其他人,然而其他人此时都汇集去了东面,秦羽就是追也追不上,雨又大,几乎掩盖了他所有的喊声。
秦羽无奈,只能又跑回窟窿处,独自将竹子拦上洞口,将沙石填进去。
此时河水线已经涨到了洞口的一半,已经有大量河水从这个漏洞倾泻而出。
秦羽根本站不稳,一只手抓着断裂的石墙,只能勉强让自己不会被冲走,除此之外他几乎是看着河水将辛苦搭建的沙石冲走,他实在无法做什么。
随着河水越涨越高,他也快坚持不住了。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另一边,负责巡查的人发现了河水大量从西面的口子泄露,并且冲破的口子越来越大,他连滚带爬跑去找解云琅。
解云琅一听是西面出了意外,当即吓得舌头都咬出血,他几乎飞一般往那边跑,见岸上的人不见了,登时脑中一片空白。
“秦羽?秦羽人呢?!”
解云琅急得叫来所有人找人。
此时河水到了红线,东面泄水口开了之后,河水倾泻而下但水量比预期少了许多,几乎是不起作用。
“大人找到了!就在缺口下面!”
衙役们赶忙游去救人,解云琅刚刚跑到缺口上方,看见底下浮着的脑袋,正要往下跳,千钧一发之际,修补了一半的窟窿终于坚持不住,汹涌的洪水一下子将人冲了出去。
“秦羽!”
解云琅用尽全力自高台上跳下,一头扎入泛滥的河水中。
缺口被高速倾泻的洪水彻底淹没,吞噬人的洪水如滔天巨兽,众人见无法靠近,部分往山上逃命,部分想办法救人。
彻底淹没在水中的秦羽,只觉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身体被强大的力量重重拍打,不停旋转,生命逐渐被耗尽。
我这是要死了吗?
秦羽意识尚且清醒时,脑子里冒出许多胡思乱想。
解云琅还不知道我被水冲走了吧?
他来不来找我?
......
秦羽失去意识前,只觉浑身都疼麻了,失去了任何知觉。
洪水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冲击了下游的田庄,庄民来不及逃脱,有部分随着水流回到了城中,一时之间,死伤遍野。
“小心!浪过来了!”二壮高声提醒的同时,一道高耸的浪往山上打来,眨眼的功夫将一片高大树木连根拔起,轰隆隆的声响震天动地。
二壮还在找秦羽,没有来得及跑上山,浪头近在咫尺。
“小心呐!”
山上的人看到他危险了,纷纷高声大喊,可惜他们离得太远了,根本来不及去拉他。
二壮回头一看,自觉是躲不过了,下一秒就被浪头卷了进去,死亡的感觉不过如此。
然而就在此时,在水面以下,他忽然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带着自己往上游去。
山上的人以为万事无救,茫茫天地间只剩他们一座孤岛,绝望地倒在地上大哭,然而哭了没多久,忽然看见不远处有好几艘船正乘风破浪往这边靠近。
·
水穿城破,千万人惊恐的呼救声编织成一张厚厚的巨网,压得秦羽喘不过气,也不知怎的他一时之间好似又回到了雪原。
在彻骨的凉意下,他猛地呕出一口血,瞬间睁开了眼:
“咳咳咳......”
秦羽本能地蜷了蜷身子,歪去一边猛地咳出好多水,几乎要被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等他终于舒服些,发现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他抹了把脸,将人翻过来一看,那张惨白的脸不是解云琅还是谁?!
“解云琅?解云琅!”秦羽将他翻过身,用力按压他的胸口。
解云琅被他按了一会儿,呕出了些许水,然而人却没有醒,秦羽上下查看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腹部正不断流出血。
“有人吗?附近有人吗?”秦羽慌忙按住他的伤口,一边焦急看向四周,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希望能有人发现他们。
洪水将地面上原本的一切都冲了个干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解云琅?解云琅?你醒醒!”秦羽的义肢也不见了,唯一的手摁着伤口,其余什么也做不了,当真是无助至极。
他一气之下俯身往解云琅脸上狠狠咬了一口,可是对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羽越急越气,暂时松开了手,用最快的速度从身上撕下布条,给解云琅捆住伤口,随后试着将人背到身上。
解云琅平时看着精瘦矫捷,真到了背上,秦羽只觉骨头都要被压散了。
他铆足了力气试着起身,每每站起一点,便不受控制地倒回去,他不信邪试了好几次,最后发现,自己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满是鲜血。
秦羽忽然笑出了声,眸色渐渐淡了下来,他将解云琅重新抱回怀里,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若没有人来救,不管你我谁先走,总归有个垫背的。”
秦羽望着茫茫的天地,缓缓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至今有很多事还没有完成。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事,会有人死,会有人生不如死,可惜的是与你有关。”
“除却这些,还有一部分是我闲暇时偶尔想起的。”
“据说古时有比翼鸟,此类鸟仅一目一翼,飞行需得两鸟并翼,方可逍遥天地。我的师父也曾告诉我,有些食饮店,两个人一起去,可以免费得到两份餐食还有礼物。”
说着,秦羽垂眸看着解云琅,手臂紧紧抱着他:
“你一定听不明白后面的话,我的意思是,这些也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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