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后嫉妒慕容蓿,此外,她还有一个隐秘的、阴暗的小心思。
只见她指腹描摹着信远侯的眉眼,神色凄凄:“阿缪,你我本可以光明正大地一世白头,是他毁了这一切,毁了我们一生。”
这个“他”,指的是先王。
信远侯神色黯然,覆上夏太后的手背:“阿曦……”
他想说点什么,但喉结滚了滚,终是没再继续说一个字。
倒是夏太后眸底深处浮起怨毒之色:“我恨!”
“我们不能圆满,又怎能让他的儿子圆满呢?我就是不想看到玥儿得偿所愿,凡他所爱,皆要毁之、杀之。当然,将他们逼成仇敌,就更畅快了!!”
夏太后说到最后的时候,那柔婉的语调不知不觉竟带上了几分疯狂之意。
信远侯惊了惊:“所以,当年你……”
一根纤白的手指贴上信远侯的唇,夏太后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当年,真是可惜了。玥儿没下狠心,慕容蓿也克制得很。”
说着,她幽幽一叹,似是对当年的结局不甚满意。忽而,她脸上的神色诡异起来,一双眼望住信远侯:“阿缪,你说,这一次,又会如何?”
信远侯一怔:“你已有打算?”
夏太后不置可否,踮起脚贴近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申道生的事,我心不安。你派人走一趟诏狱。跟他说……”
信远侯的眼神变了几变,待太后说完,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申道生跟了你三十多年,你可会于心不忍?”
“为太后分忧,无不能舍。”
日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将夏太后和信远侯的影子映于珠帘之上,珠光与暗影交叠,恍恍然如一只鬼魅伸出了尖利的爪与牙。
另一边,流玥和慕容蓿已经走出太后居所。
流玥走得极快,慕容蓿自手脚被废后,脚力本就大不如从前,这会儿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眼看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她撩起衣摆,小跑了上去。
然而,没一会儿,她就气喘吁吁,又有些追不上了。
“大王!”慕容蓿喘着气,喊住了前面人。
其实,她是不想喊的,但跟得实在吃力,又有话想问,便只能舔着脸喊住了他。
流玥脚下一顿,回头方发现慕容蓿被自己落下很长一段路。这才意识到,他心绪不佳,只顾埋头往前走而疏忽了她。
他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往前迈出的脚当即转了方向,往回朝着慕容蓿走去。
慕容蓿累极了。她一手扶着腰,一手靠着宫墙,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当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时,她下意识抬起头,就见流玥逆着光立在身前。
他身后的天光强烈,刺得她闭了闭眼。这一闭,慕容蓿当即就觉得头重脚轻。
“阿蓿,你怎么了?”
“阿蓿?”
“阿蓿……”
流玥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飘飘忽忽的,一个音重,一个音轻。
慕容蓿甩了甩脑袋,想听得真切些,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发黑。直到左手臂处传来一阵压痛,视野方再度清明起来。
慕容蓿低头看向压痛处,发现是流玥紧紧抓着那里。
此刻,秦君向来沉静、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满是惊慌。
慕容蓿眨眨眼,觉得眼前这人十分不真实。但臂弯那传来的痛感又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这大魔王近来真的挺匪夷所思的。慕容蓿暗暗想。
那头,流玥见她久不回答,心下越发不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母后对你做了什么?”
这一句问得比一句急切。
慕容蓿愣神好一会儿,这才确定那急切、慌乱的询问真的是出自流玥之口。
她不由神色微妙起来:“我没事,太后也没对我做什么。”
流玥蹙了蹙眉,似是不信:“刚刚——”
“刚刚啊,”不知怎么的,慕容蓿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眉眼一弯笑道,“大王天威,煌煌如日,妾仰而视之,只觉灼灼耀目,一时就恍了神。”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被你的气势震慑了。
流玥嘴角微微一抽,冷声道:“好好说话。说人话。说实话。”
“哦。”
秦君面前不能太过造次。
慕容蓿随即正了正神色,站直身子,老老实实回答:“饿了。头晕,脚软。”
流玥回想方才在太后处,慕容蓿的确只是饮了些酒水,并没有吃别的。
他眉头皱得更紧,就听慕容蓿颇为无奈地补充道:“昨日回朝朱殿歇下,已是夜半时分,今早醒来时就挺晚了。哪只一起来被孙常侍请到了太后这里,所以,这一个上午,我什么也没吃,肚子空空如也。”
“既是饿了,刚刚为何不吃?”流玥脸色阴沉下来,黑沉沉的眼睛里隐有怒意翻滚。
慕容蓿撇撇嘴,倍感委屈:“我倒是想吃,但你们那氛围……”
他们这“一家三口”脸上的神情平和宁静,说的话也不见有什么激烈之处,但自开席到散场,言语背后的暗箭“嗖嗖嗖”地不停。慕容蓿坐在那,是如芒在背,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听罢,流玥细细一想,方才席间的气氛的确糟糕,连他都没吃什么,倒也不能责怪慕容蓿不顾念自己的身体。
他神色一缓,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还能走吗?”
慕容蓿抬脚试了试,一抬一踩间,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一上午没吃东西,方才又小跑一阵,着实是有些脱力的。但是,她才不会示弱于流玥,纵是察觉到脚下软绵绵的,还是弯着眉眼道:“能走。”
那口气随意而轻松,丝毫看不出力有不支之态。
为了让流玥相信她所言非虚,慕容蓿还用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模样真诚极了。
流玥垂眸审视着她,幽沉的眼睛深不可测。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慕容蓿的手臂。纤长白皙的手指滑过慕容蓿袖子的纹理,一路向下,握住了她的手。
慕容蓿:“……”
慕容蓿常年舞刀弄枪,她的手同流玥的一样,虎口和几个关节处有着厚厚的茧子。
曾经,这双手坚定有力,持着剑,无所惧之人,亦无所惧之事。而现在,这双手冰凉无力,在流玥掌中,还因主人饿着肚子而微微颤抖着。
人只有在饿极了之时,手才会这般控制不住地抖动。
流玥将慕容蓿颤抖的手举到她跟前,那目光好似在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呃……
逞强的话被戳破,慕容蓿尴尬。她心虚地看向别处:“真的能走,只要大王稍稍慢些。”
她还想挣扎一下,挽回点面子。
闻言,流玥眼中的怒意再起。这一次,气得不轻,连带着眉眼都竖了起来,还将她的手狠狠甩了开去。
这大魔王生气什么?气她逞强?这有什么好气的,这厮这般小心眼了?
慕容蓿略有些茫然,不过,让她更茫然的是流玥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有气得走开,而是错开几步,转过身蹲了下来。
诶?大魔王这又是几个意思?
还没等慕容蓿想出个所以然来,流玥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上来。”
上来?是她理解的上来吗?
慕容蓿更懵了,并没有立刻有所动作。
流玥不耐地回头看她:“迟疑什么?”
“呃……”慕容蓿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奇怪,“大王说的‘上来’是指到您背上去吗?”
“你还能理解出别的意思?”
慕容蓿赶紧摇头。
“那就上来!”
“这……”慕容蓿还是没有动,“不妥啊,大王。君威不可损。”
“违抗君命,难道就不损君威?”流玥怪里怪气地反问道。
呃……好像是这样。
这进一步是损君威,退一步还是损君威,左右都是损君威,将来哪日他要寻麻烦,借这茬来发挥,那今日让他背上一背,才不至于太吃亏。
慕容蓿开始计算起得失。
秦君那边已经快失去耐心:“寡人命令你上来!”
好吧,人活着不能太吃亏。慕容蓿终于打定了主意,立刻麻溜地爬上了他的背。
她僵硬地抱住流玥的脖子,不知是饿得实在厉害,还是近距离接触,紧张得厉害,这会儿,她不但手抖,胸腔里的小心脏也抖得厉害。
咚!咚!咚!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身体和脑子不由地浑浑噩噩了起来,在这混沌恍惚里,她尚有一丝清醒的意识。
她能清晰地闻到流玥身上幽冷的兰花香,清晰地感知到他一呼一吸的起伏,贴着他的背,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名为满足的奇怪感觉。
她想,她大概是饿得产生了幻觉。
“流玥。”
“嗯?”
“我重吗?”
“不重。”
“抱得动吗?”
流玥奇怪地朝慕容蓿瞥过去一眼:“抱得动。”
“那为什么你不打横着抱,要用背的?”
“你不喜欢背?”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觉得现在的我,像只抱着木桩的大青蛙,不甚雅观。要是换成横着抱就好了。”
刚刚还不肯上背,现在倒还要求上了。
被比喻成木桩的秦君嗤笑了一声:“你大可以呱呱叫两声。”
“啊?”慕容蓿呆了呆,此时不太能动起来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了一下,就琢磨明白了秦君的话。
他的意思是说,别提有的没的意见,觉得像青蛙不雅观,那就当自己是真的青蛙。
有时候,慕容蓿会想,流玥不愧是能和慕辛夷聊到一块的人,一样的嘴欠,半点不会哄人,也不知道轻衣看上了他哪点,竟几十年如一日地痴恋着。
想到吕轻衣,慕容蓿情绪低落起来。
她恹恹地把脑袋搁在流玥肩上:“大王,你为何非得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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