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打开锦盒,那柄散发着夺目光芒的弓静静地放在那里。
这柄弓虽然极其美丽,却华而不实,比一般的弓要小上好几分,与其说它是武器,不如说是一种玩意儿。
陈氏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锦盒,泪如雨下。
这柄弓是先皇后的旧物,云水族的镇国之宝,当初作为皇后的嫁妆送来中原。
殿下……终是不肯放过她啊。
“娘娘,陛下召您……您怎么了?”侍女风蕊一见陈氏的脸色,惊慌失措。
“没什么……本宫这就去。”陈氏赶紧抹了眼泪。
“娘娘,您有什么委屈,跟陛下说去,您照顾陛下这么多年,夙兴夜寐,对陛下情深意重,陛下定不忍心叫你受苦。”
有那么一瞬,陈氏觉得风蕊说的不错。
是啊,但凡有人心,怎么会任由这种人伦悲剧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在万人表率的皇室之中?
可至于情义,呵呵呵呵……
陈氏收敛了悲色,呈现一种凛然的气概来:他总找不到理由不护着她吧。
段正永坐在床沿上,枯木般的神色不见悲喜,淡漠地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做皇后……不好吗?”
“臣妾只想伺候皇帝左右,对位份并无一丝非分之想。”
“太子的一番心意,你也不稀罕?”
“皇上,求您救臣妾……殿下他并不知情,又深恨我夺了您对皇后的宠爱,他如何肯认我做皇后?臣妾死了便死了,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臣妾乃……”
“住口。”
陈氏伏地,瑟瑟发抖,不敢看皇帝。
“陈含霜,你糊涂了?”
“臣妾走投无路,请陛下看在十年情份上,饶臣妾一命。”
“你以为,我这风烛残年,还可以做什么左右太子的意思?”
“可是我……我毕竟……”
“你说的没错,十年了,除了皇后之位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呢,这些年对我也算尽心尽力,我不是薄情之人,说不出那种两清的话,我始终认为我们是有情分的——你去求求太子。”
“陛下……”
“我无能为力。”
陈氏瘫坐在地上。
“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礼,仪制等同于皇后,后宫各局准备筵席,礼服,宫殿修缮;你也回你的长宁宫好好准备一番。”
陈氏心如死灰,从地上爬起来,头一次未行礼便走了出去。
思正殿,高嬷嬷正与太子闲话。
太子本来表情轻松,偶尔还笑几声;可是听着听着,面色就不对起来。
高嬷嬷到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怎么听她言语,崔狸行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高嬷嬷又道:“前日皇贵妃送来一份礼物,崔姑娘倒是很喜欢,我不敢私自做主,特来请示殿下。”
段叔斐一愣,她为何要送她礼物?
“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一些书册。崔姑娘喜欢得紧,这几日读得十分勤勉。”
段叔斐明白,因为是皇贵妃送的,高嬷嬷不好管教,便有心叫他自己去看。
“我去看看吧。”
太子兑现承诺,命人打扫收拾了杜若宫和蘅芜宫,崔狸和沈疏便有了自己的一方宫室。
沈疏的蘅芜宫是东宫除了思正殿以外最为轩敞壮丽的宫殿,店内奢华精巧程度只怕为东宫之最;且蘅芜宫靠近花园湖心亭,可登临俯视,可泛舟轻飏,风景绝佳。崔狸的杜若宫小巧得多,却恰好对着思正殿小书房的后窗,不过一箭之地!
段叔斐走到杜若宫时,楼上那间卧房的灯还亮着。
他拾步上楼,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只见崔狸背对着他,正在纸上奋笔疾书。
高嬷嬷到底有什么神通,竟能让她转性?
段叔斐从崔狸的肩膀探过去,她画的……是什么?
崔狸极其认真,段叔斐在她肩上问道:“你这画的什么?”
崔狸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太子,慌慌张张拿起一张澄心堂纸盖在那张画上。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来来来,这有清仁糕,你吃一点吧。”
崔狸把段叔斐往珠帘外拉,段叔斐见她有鬼,更想去看她画的是什么了。
崔狸抢过一步,想要把画收起来,段叔斐横起胳膊,将人挡住,右手一拉,将那张覆盖的纸拉了下来。
这些像花瓶的线条是什么,这黑乎乎的一团是什么,这个像桶一样的东西……桶?
这……不是我吧?这黑黑的一团,是胸上纹身?
虽说那纹身乃是绝密,她这画的可不用担心别人看出什么来,段叔斐若不是经历了那个情境,只怕猜破脑袋也看不出她画的是谁。
段叔斐说不上是窘还是高兴:“画我做什么?还画得那么丑。”
“我凭着记忆瞎画的。”
“这么晚不睡觉,倒研究起我来了——高嬷嬷近日教你的内容,你都听进去了。”
“那是自然,我现在真的懂了。”
迟疑了片刻,段叔斐道:“我听说,皇贵妃送了你一些书册?”
“啊……是。”
“拿来我看看。”
“殿下你确定要看吗?怪不好意思的呢。”
段叔斐奇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呢?那我倒真的要见识一番了。”
崔狸扭来扭去,就不去拿。
段叔斐头一次见她这样,心情大好:“去拿吧。”
“那你看了,一个字都不许说。”
崔狸一会儿把书拿来,却是几本放在一个精致盒子里,段叔斐一看封面那种海浪文,脸色变了变。
继而打开书,他一边看一边看崔狸,她破天荒有些脸红。
段叔斐飞速将几本书都翻完了。
“殿下你这么快就看完啦?给我吧?”崔狸两只手都伸着,跟殿下讨要。
段叔斐卷起书,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这是女孩子能看的书?”
“怎么不能看呢?高嬷嬷说,我就要做太子妃了,得学着伺候殿下;风蕊姑姑也说,这书看了之后,殿下便会更喜欢我……。”
“那……你是学会了?”段叔斐将书放在盒子里,却不敢直视崔狸。
“很容易的,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书。殿下你大概不清楚,我是一看书就要睡觉的人,只有皇贵妃送来的书,我倒能看得下去,这天底下的学问要是都这般容易,那该多好?”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那个什么……殿下,你要是真想拿去看呢,也不是不行,不过沈姑娘也有一份呢,你看她要是不喜欢的话你能不能……去跟她……”
段叔斐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也有一份?”
崔狸搞不懂殿下为何突然变脸,小心解释道:“风蕊姑姑说的,她说,我们两个一人一份,以后待殿下也是如此,不必争抢。说这礼物虽是送给我俩的,却是对殿下的一番心意。”
段叔斐气道:“一人一份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你稀罕个什么劲?”
“别说是一人一份,就是这宫里人手一份,那我也有一份不是?我为什么不稀罕?”
“书是可以人手一份,人呢?”
“人?殿下什么意思,什么人可以人手一个?”
段叔斐气得半死,且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土包子置气,所以就气上加气。不过他倒也不是那种生闷气话说不清楚的人,便道:“日后你我成为夫妻,今晚我跟你,明晚我跟她,你是不是也高兴得很?”
这是太子最直白的一次了,他内心很绝望,他甚至都不确定这丫头到底明不明白何为夫妻。
崔狸也怔住了。
她自小由甘姨娘独自养大的,不知道夫妻如何相处;跟同村那些不着四六的少年在一起,混开些玩笑,哪里真正懂得男女之事?
高嬷嬷显然是误会了太子的意思,太子本意是教崔狸男女大防,免得在外人面前口无遮拦;她却以为要教她为妻之道。所以崔狸是直接从懵懂无知过度到简单直接。
她对他若无心意,就算是懂这些,又能如何?
段叔斐并非执着于灵肉合一之人,可偏偏这个人是崔狸。他并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跟她做了夫妻。他与崔狸应是慢酿陈酒,是瓜熟蒂落。
“那自然不会高兴。”
段叔斐没想到它会这般回答,急切问道:“为什么?”
“按理说,太子跟皇帝一样,想要几个老婆就要几个老婆,可是,你若是想问我的意思,那我自然是希望殿下每晚都陪着我才好,除了我一个老婆也不要。”
这大概就是吃醋的意思了吧,一阵狂喜在段叔斐心中鼓荡,他忍不住笑道:“我可是很忙的,不过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也勉为其难陪着你好了。”
“嗯,太子殿下是不知道,东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是很容易闷出病来的,我以前在梧桐丘的时候,我跟张二狗他们晚上去偷桃子,被地主老财的狗追了一整个村子,别提多吓人了,后来我跟张二狗就布下陷阱,活捉恶狗,煮成狗肉汤……可惜。东宫里一只狗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又拿本宫比成狗是吗?”
“没有没有,殿下哪能跟狗比呢?”
段叔斐更是气不过,揪住崔狸的耳朵:“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娶十个老婆。”
崔狸有些吃惊地看着殿下,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
段叔斐也没料到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般幼稚的话来——都是给她带偏了。
“这书我要没收。”
“啊?不要啊。”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没羞没臊。”
“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沈姑娘的你也没收吗?”
段叔斐愣住,他没有考虑过这问题。
“她……最好也不看。”
“你要是没收了,那以后高嬷嬷教我什么我都不听了。”
“没看出来我们崔狸真是求学心切啊……不过也不用着急,等成了太子妃,自然有人教你?”
“你教我啊?”
段叔斐面色发烧,声音变小:“不是我还能有谁?就怕你太笨学不会。”
“我还怕你学不会呢。”
段叔斐扶额叹气:“这个人事未知的小丫头到底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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