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李四，王——”
隋云眼神幽幽望过去：“……”
“咳咳，”玄凛正色，声音响亮，吐字清晰：“仙游张弘范、浚州李道宗、青州王玄策……王敏行、李舒志、韩鸿卓、张经赋、庞浩渺……”
阳光穿透尘埃，照亮了那些被岁月尘封、长长看不到尽头的名字。谁也不曾想到，这些名字，会在在百年之后，在清朗的某一天重见天日，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念出。
大乐征兵，兵籍简牍会详细记录士兵个人信息、入伍时间、所属部队、军功等，方便军队管理和调动，战争频繁时期，年龄范围在十五至四十五，这里的都是大乐金戈客，又有谁知道他们是谁家壮儿郎，又是谁家戎慈父？
玄凛一直念着，一直念着，隋云一直听着，一直听着。
“云中赵破奴、雁门沈有容……”玄凛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就像是那些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咳咳，阿雀，哥哥已经念得唇干舌燥……当然你要是乐意听，我自是给你继续念的，肯定不是我没有耐心。”
隋云心里的疑惑和怅然情绪被玄凛乱拳打散，有些无奈：“辛苦娇娇，谢谢娇娇。”
“……”玄凛左顾右盼，没有外人。
在人间寺庙祠堂或者神庙，都会有延生堂和往生堂这两处布置。
延生堂是为在世之人设立牌位祈福的场所，信众将自己或亲友的名字写在牌位上供奉于此，期望借助佛法的加持护佑，得到消灾免难、增福延寿、平安健康等福祉。
而往生堂与延生堂相对，是为亡者而制。
往生堂也叫万姓祠，人们通过供奉牌位，祈愿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安息，帮助往生者早日脱离苦海、往生善道。
显而易见，这石墙上记录的都是各地参军的征战将士名字，有人将这些人的名字镌刻在此，将他们的残魂困于地下深处的大阵，在上面修筑万姓祠，供奉已故将士的牌位，借助将军祠信众的诵经祈福供奉，修复残魂。
但这人迹罕见的荒城，谁会来这个地方供奉，还修筑了如此宏伟的万姓祠。
见残魂状态，可知供奉确实很少，但并不是没有，经年累月，说不定有一天真能修复，净化往生，也未尝不行，不过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月。
隋云想到执境中那些魂魄等候的那些岁月，有什么办法可以加速修复他们的灵魂吗？
“阿雀，你那殷大哥找点吃的不靠谱啊，我都饿了，我去找找吃的。”玄凛说完摇着扇朝将军祠走去。
见玄凛嚷着肚子饿，隋云摇摇头，视线不经意扫过树洞却见下方原本黑漆漆的地方，那些名字镌刻处，线条都有若隐若现的金光芒烁，不少残魂光团游移，光芒凝实了不少。
他再朝玄凛看去，只能看见对方清风朗逸的背影，身具大功德之人，一字一诵都具慈悲愿力功德，可为亡者超度净化。
隋云心神触动，这人方才不是简单地在念名字。
隋云提起衣摆小跑追上去，果然看见玄凛原本红润的脸色有些苍白，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在袖摆里淘了淘，取出一个桃穰酥递过去：“我只有这个，你先吃吃，压压肚子？”
这还是昨天他舍不得吃完，剩下的一个，如今借花献佛。
玄凛垂眸一看，桃穰酥被纸仔细包裹着，酥脆的东西，一点损伤也没有，保护得很好。
“我吃了，你吃什么？”
“道友请，我还不饿。”
隋云直接把桃穰酥放到玄凛手中，往将军祠里走去，他要确定一件事。
将军祠供奉的将军像是谁的？
玄凛慢慢走进将军祠，隋云望着那将军像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谁给殷霁铸的神像，十分细致，栩栩如生，神韵入木三分，少年将军英姿勃发，虽冷面肃目，但能看出侠肝义胆、正气凛然的味道来。
“阿雀，你知道殷将军魂魄不全吗？”
“知道。”
一般人魂魄不全，身体虚幻不稳，灵力紊乱失序，难以在阳间久存，但殷霁显然不一样，就连在他眼中，乍看也和常人无异，不说那几个小辈根本看不出殷霁魂魄不对劲。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忘记了。”
但通过执境之事，他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隋公子不必介怀，这一切殷将军都知道，您看万姓祠上的字迹不觉得眼熟吗？”
清脆利落的声音传来，两人转身一看，门口处，少女怀抱一束红色烈焰般的曼珠沙华静立，她身后跟着喜婆。
“阿凝……”
阿凝身着一袭朱红色的绣鹤衣裳，颜色鲜艳夺目，质地柔软却不失挺括，每一道褶皱都自然流畅，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似是流动的火焰，领口与袖口处皆用金丝绣着繁复精美的如意云纹，丝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肩上披着一条淡金色的霞帔，霞帔轻薄如纱，霞帔的两端垂着一对小巧的玉坠，随着她的走动，玉坠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日光倾洒在她身上，绝美而震撼。
这是大乐朝服，且是品阶不低的人才能穿的。
大乐王朝信奉神禽神兽，官员袍上绣不同图案，文官袍绣飞禽，武官袍绣走兽，绣鹤并非常见规制，鹤象征长寿、高洁，是仅次于龙凤的吉祥象征，用于地位尊崇、备受帝后信任且品德出众的高阶女官。
隋云一惊：“阿凝，你到底什么人？”
“隋公子，可看出那石墙之上的字迹，皆出自你手？”阿凝语调平稳而舒缓，和之前便惊慌失措的模样迥然不同，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其他的，只要去上夷宫，一切自会揭晓，您想知道的都答案都在那里，还有您想见的人，也在那里。”
说完她望向殷霁的将军像，把花插入香案上的花瓶中，又点了一炷香，白檀香气弥漫开来。
隋云看那石墙上的字迹只觉得熟悉，但没想到那些雕刻竟是出自他手，他根本没有学过梵文……但那隐隐的熟悉感，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玄凛挑眉看了一眼隋云，又看向阿凝问道：“城外景乐庙的香和花也是你供的？”
阿凝转身看向二人，最后把目光放在玄凛身上，半晌后，她双手在胸前缓缓展开，掌心向上，手臂微微弯曲，动作轻柔且流畅，宛如一只优雅的飞鸟舒展双翼，展开的双手在胸前停住，与肩同高，指尖微微颤动。
这是大乐子民朝神时的礼节。
“神官大人，信女霍凝，有愿，承禀。”
隋云想起玄凛曾说过，金墉城，怕是有天大的冤情，请神求助的人，是阿凝？
“虽然我很高兴你能信任四方城，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问一问，”玄凛顿了顿，“霍大人为何不向鹤别山求助？”他的疑问并非没有缘由。
大乐王朝一向和鹤别山交好，鹤别山在人间仙门中是泰山北斗，创自创立之初便以弘扬正义、守护苍生为己任，其决策和行动往往能引领整个仙门的走向，是众多仙族中人敬仰和追随的对象，在四方出来之前，也是香火最为旺盛的仙门，没有之一。
人间发生妖魔为祸，邪祟作乱的事一般是寻找当地仙门解决，解决不了便会寻找鹤别山。
四方城横空出世之后，行事不拘一格，走亲民路线，主动帮人解决问题，在各大仙门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积累了一大帮信众，等各大仙门意识到四方城存在的时候，四方城已经在四大洲拥有深厚的底蕴。
不止是信众，不管是人喜欢的财帛，还是修仙人喜欢的法器秘笈，都是不少上百年仙门都望尘莫及的。
偏偏这四方城城主也不是个爱找事儿的，行事先礼后兵，光是那礼，便叫人很难拒绝，更不要说打。
打也不是没有打，只不过打不过。
当初以鹤别山青川仙君为首的仙门人，扬言四方城是邪门歪道，在人间蛊惑人心，人人得而诛之，在禹迹山号召各大仙门群雄荟聚，要将四方城捣毁。
不等他们出山，四方城城主单刀赴会，扬言打不过就横刀自尽，最后几大仙门联手在禹迹山都没能打赢四方城城主，甚至连那城主的脸上面具没能取下。
简而言之，输给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那四方城城主出来说，他是个和平爱好者，哎呀大家都是友好切磋，说好了切磋赢了，我家契神就送你家神庙住上一住，你看看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四方城契神怎么住进各大仙门神庙的，是秘密，仙门各派之间当然也有传言，不过都不全面，只知道当初他们打了一架，不知道原来输的真惨，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把各大仙门气得够呛。
隋云怎么知道的？玄凛积极邀请他加入四方城，为了让他知道四方城有多厉害，亲口告诉他的。
听玄凛的语气，似乎知道这霍凝的身份，隋云打算一会儿再问。
如今四方城虽然在四大洲出名，但从没有和大乐王室有过任何交集，于情于理，大乐出了事儿，都该去找鹤别山。
除非，这件事儿不能找鹤别山。
霍凝闻言蹙眉，脸色十分难看，对二人道：“神官有所不知，我并非没有找过鹤别山，而是每一次，鹤别山给我的答案都是已经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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