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楚国府外，叶鸣赫让苏君远在马车中等候。
“哥！哥——”
恰在此时，府外不远处响起马蹄奔踏的声音，五六个骑马的人正打马往这边行来，其中为首的那个少年最显眼。
他头发高束，眉眼飞扬，一身月白色圆领衫外套玄色罩甲，手腕绑着臂缚，腰带上挂着一圈圆形饰物，随着骑马的颠簸，叮咚作响。
叶鸣赫抬步的动作一顿，那一身武将装扮的少年收紧马缰绳，待马还没停稳，他的一只长腿在马前一绕，从马背上蹦了下来。
“哥。”那少年眼眸纯澈干净，声音清亮还沾染着欣喜，他哒哒哒地跑到叶鸣赫跟前，跟着他的几个人也纷纷下马，给叶鸣赫行礼，“国公爷。”
“阿岚，你回来了。”叶鸣赫道。
旁侧的胡川、青珏和其他侍卫给叶岚躬身，“二公子。”
叶岚神采奕奕，笑得如同那升起的旭阳一样光彩夺目，“是呀，刚回来，就碰见大哥了。”他的眼神落在叶鸣赫空着的手上，“太好了，大哥眼睛好了，这样我就能和大哥一起在边境作战了。”
闻言，叶鸣赫焦灼又复杂的心情，总算得到一丝平缓。
叶岚用手拨弄着腰间那些饰物，再次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道，“这次的战利品，还不错吧。”
叶鸣赫颔首，举步继续朝府内走：“阿岚，我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得空我们再叙。”
“那……”叶岚还想问叶鸣赫什么时候有空，话未说完，叶鸣赫已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叶岚眉头一耷，嘴里含糊地哼唧了一声，垂头略失望地看着自己的腰间，手指随意地拨弄这些饰品。
“国公爷，这是……”其中一个随侍有些不满。
“多嘴。”叶岚睨了那人一眼。
不过，大哥刚才确实对他的“战利品”不感兴趣。
在马车内等候的苏君远，掀起帘子看着这一幕，他好奇地盯着叶岚腰间挂着的一圈圆形饰物，纹路奇怪，不像中原之物。
他略将头偏过去些许，仔细地瞧。
叶岚余光中瞥见有人在看自己，常年在沙场上磨砺出他警觉的性子，他迅速转头，眼风凌厉地扫过去，却只见马车帘子已被那人放下，半阖着时，还能看见对方的侧脸，像是一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公子。
他觉得面生，但这人又坐在大哥的马车里，便对对方的身份产生好奇，他下巴指向马车的方向，对左右随侍道：“那谁呀。”
一个侍卫道：“咱都是跟着公子一直在西北的，想来是京中新贵，都不知呢。”
没人引荐，有是大哥的人，贸然上前询问有些不礼貌，他道：“去查查。”说罢，便走入府中。
公府正堂，双福公公瞧见叶鸣赫同随侍往这边走，笑着起身迎了两步，“楚国公，这儿可有着好姻缘等着您哪。您准备接旨吧。”
沛家，那可是皇后的娘家，太子的母族，沛家千金沛玉珊又是个一等一相貌出挑的，楚国公娶她为妻，叫外人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且本来两人定过亲，是楚国公忽然眼盲才执意退亲，想来是不愿耽误人家，足矣窥得楚国公是真将沛小姐放在心上，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儿郎。
双福想着，眉毛都仿佛跟着笑起来似的，他这种天子近宦，谁的好话都要说，以后的路才能走得长远。
不承想，本来还没什么表情的楚国公，却在听到他这一番话后，居然脸色沉郁起来。
“公公，请等等。”叶鸣赫同双福行了礼，“这圣旨，我暂时还不便接。”
双福心里“咯噔”一下，他素知叶鸣赫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可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乖戾到执意不接圣旨，这可是要治罪的呀。
“这……”他犹豫起来，却见叶鸣赫伸手，掌间握着太子的腰牌呈在他眼前。
什么？
双福的心嘭通乱跳，意思是，楚国公不接圣旨还是太子殿下授意？
可昨晚，不是皇后去同圣上说，要赐婚给楚国公和沛家千金的吗？两家结亲，不是对太子殿下也大有好处的吗？
怎么就……
而且，太子没来，只将腰牌给楚国公，那他本人去了哪里，该不会去让圣上收回旨意吧。
天子之命，岂是儿戏？
天子若为此事震怒追究，搞不好他也要受牵连。
双福只觉后颈一凉，缩着脖颈瞧了叶鸣赫一眼，便不再吭声，默默地回到座位上。叶鸣赫叫人给双福公公续茶，双福也没心情喝，袖着手等候着。
时间一时一刻地溜走，正堂静得落针可闻，双福的眉眼已染上焦灼，不住地抬眼朝外望。
叶鸣赫似乎也沉不住气了，面色虽不显，但他一杯一杯地喝茶，昭示这他心内不平静。
忽然，一个仆从跑了进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叶鸣赫和双福同时站起身，看向堂外，不一会儿，南司丞撩着袍裾步履匆忙朝这边走。
与叶鸣赫远远地对望，他摇了摇头。
叶鸣赫绷紧下颌，默然不语，双福完全没了刚到公府的生气，神情如一滩死水一样，南司丞走进之后，他行了礼。
南司丞道：“本已劝动父皇收回圣旨，但给沛家宣旨的公公回来了。”
言外之意，沛玉珊已接过旨。
那这另一半的赐婚圣旨，叶鸣赫就必须接。
双福松了一口气，回身摸向装圣旨的锦盒——
“不行！这圣旨我不能接，我要娶的人是苏念。”
叶鸣赫此言一出，吓得双福缩回了手，感觉后颈更凉了，他的神情就跟快哭出来一样。
南司丞知道叶鸣赫不喜这桩婚事，亦担心两人本来在苏二郎的案子上达成协议，却因这桩婚事而出现裂隙，但他却真没想到，叶鸣赫抵触成这般，当众都敢反驳。
他眉头深锁，沉吟片刻道：“孤会念及苏娘子救你有功，向父皇请封她为县主，她便能以平妻身份入公府。”
苏念是叶鸣赫的妾，本朝就没有把妾扶正成为妻的先例，从叶鸣赫这开先河，是对正统礼法的驳斥，以后有人效仿，势必会引发许多矛盾，甚至也会波及朝堂。
所以，南司丞提出这种解决方法，已是很大让步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叶鸣赫若独爱苏念便去独爱，他虽更愿意，叶鸣赫同沛玉珊琴瑟和鸣，但对方真把沛玉珊当摆设，他也没有办法。
实在是因为母后身子越发不好，他现在举步维艰，必须维系住叶鸣赫。
可，南司丞说完，叶鸣赫的脸色没有好转，他忽然转身就要往外走，“臣去同皇上说，请皇上收回赐婚圣旨！”
双福慌乱地向叶鸣赫看去，双腿一软。南司丞也神色肃容起来，压着厉声道：“楚国公，此番行为就是真糊涂了，这个旨，今日你必须得接。”
……
叶岚身边的侍卫打探到马车内的是苏君远，和他在京中的顽劣事迹，叶岚听后，本是神采奕奕的眼眸染上一丝沉痛，被勾出他一桩伤心事。
他常年随着堂兄叶鸣赫在军中，喜好结交同自己一样有保家卫国志向的儿郎，其中有一个叫“王良”的人，家中十分贫困，父母和幼弟幼妹都指着他的军饷过活，好在他很争气，一路升至校尉，家里从此宽裕不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好儿郎，因不小心得罪一个纨绔，叫人给废了一只胳膊。那纨绔是世家子弟，最终只赔了些银两给王良，自己什么事都没，可王良的军路就这么断了。
是以，叶岚最痛恨这种仗着有家里人撑腰，没什么本事纨绔混子，而这个叫苏君远的，居然还闹了两条人命出来。
他气不打一出来，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一路气势汹汹人走出府外，挑起马车帘子，就冲着里面那人道：“出来！”
苏君远狐疑，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这人，让他这般凶狠地对自己，若是往常，他才不会理会这种无赖，可现下他怕了。
京中的官宦子弟他得罪不起，这人还是从公府里出来的。
于是他点了头，很顺从地躬身从马车里出来。
一只脚还没站稳，后颈的衣领就被人提起扔了出去，他狠狠地撞在马车上，又恰好是受刑的胸口，和受伤的眉骨处。
他忍不住惨叫一声。
“连个男人样都没，这般就开始叫了？”叶岚心内鄙视苏君远，又要再去扯人的前襟，却在见着对方的脸时，愣住了。
方才他从马车上看到苏君远的半张脸完好，却不想另半张脸包扎着，此时那血从白色的纱布渗出，顺着眉眼往下滴。
“你这怎么搞的？”叶岚卸了手中力道，他有点下不去手。
而就在此时，叶鸣赫从公府走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他素知叶岚脾性，厉声呵斥道：“阿岚，你在做什么？”
叶岚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够汉子，打架也不能挑在人家受伤的时候，但骄傲使然，他不想低头，再说，他打的也不是好人，便没吭气。
叶鸣赫走近，看见苏君远那逆来顺受的样儿，又瞧了瞧趾高气扬的叶岚，“给人家道歉。”
叶岚拧着眉头，依旧没吭声。
叶鸣赫看着叶岚没言语，从西北往长安赶，轻装上阵日夜兼程也得十来日，叶岚在他麾下，他没有任何叶岚要回长安的消息，那便是叶煊所为。
将叶岚招回来放在身侧才安全，可见叶煊是要有大动作，才会这么做。不知是这次迫使苏君远认罪，还是别的？
“见着你父亲了没？”叶鸣赫问。
“还没。我爹不在府上，说是一晚上都未归。”叶岚如实回答。
叶鸣赫明了，看来叶煊就是在府衙暗室的那道门内，南司丞说那幅画在他手上，叶煊此刻应该是同景王商议对策了。
叶岚是叶煊的独子，也是他的……亲弟弟。
但他同叶煊已分营而站，那么同这个弟弟早晚也会对上。
就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了。
他看向苏君远，“上马车，回府。”
叶岚急了，攀着马车追问：“大哥，你去哪？怎么不在公府？”然后又看了看苏君远，“他为什么要同你走？”
“他是我弟弟。”
从马车内传来了叶鸣赫的声音。
……
叶鸣赫回到将军府，正吩咐让人请郎中给苏君远瞧伤，还未走到寝阁，就见张妈妈对一个小丫鬟道：“几时出门的，没同人讲吗？”
“谁不见了？”叶鸣赫问道。
张妈妈道：“是苏姨娘和丁冬姑娘，大约是出府了。”
叶鸣赫长眉微拧：“带侍卫了吗？”
“没有。”
叶鸣赫内心一顿，就在这时，又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丁冬姑娘的屋子有一张字条。”
叶鸣赫上前，将字条拿在手中展开——
放手。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四十五 你追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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