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晏素来下学后爱到小溪边坐着静思，溪水清澈见底，映照出溪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水面波光粼粼，几尾鱼苗在水中游曳，男孩的视线中忽然闯入一只小手，猛地探入水面抓了个空。
“好可惜啊，都没有抓到。”小女孩道。
和人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魏朝晏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其实很想问，但总是羞于启齿，小女孩也总是读不懂他的心思，不肯和他说。
“你看那边，乌云要过来了。”小女孩指着远处的天色，快要下雨了，“咱们还要在这玩多久？”
魏朝晏一点也不想回到让他感到窒息的学堂书舍去，便说:“我不回去。”
“好吧，那我也不回去了。”
小女孩和他并排坐在石头上撑着脸，她的头晃来晃去，小辫也一下一下地甩在魏朝晏脸上，他避之不及，终于伸手抓住小女孩闹事的长辫时，她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笑，道:“和你在一起真好玩。”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别扭的魏朝晏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叫——”
“什么？”
“我说我叫——”
一连问了好几遍，魏朝晏总是听不清小女孩的名字，每每快要听见她姓甚名谁时他便耳鸣得厉害。当时的魏朝晏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想这或许是中蛊后所带来的遗症。
“你的耳朵怎么了？”小女孩作势就要瞧他的耳朵，魏朝晏躲开她伸来的手，说了句没事。
“那你就叫我的小名吧，眠眠。”
“哪个mian？”
“春眠不觉晓的眠啊？”小女孩说，“我阿娘说我打一生下来就喜欢睡觉，不爱哭也不爱闹，成天就睡不醒，干脆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眠眠。”
“眠眠。”魏朝晏低低地念了一声。
两人忽然又说到半月后的遴选，届时仙门百家都会来青卯山挑人，起初魏朝晏以为眠眠并不知道各种详细之事，就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全部都告诉了他。
“你想和我进同一个师门，拜同一个师父吗？”
被说中了心思，魏朝晏有些不好意思，忍着羞怯没作声。
“可是我又没什么天赋，一个聚灵术到现在都还没学会，拿什么和你拜同一个师父呢？”眠眠苦恼道。
魏朝晏垂下眼，长睫盖住他的眼波，他笃定地对小女孩道:“没关系的，你相信我。”
“不行，快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走。”
一点雨珠落在魏朝晏的脸颊，尔后便越来越急，土壤被打湿浸透，地上布满许多小石头，路很不好走。魏朝晏一手牵着眠眠，另一只手弯成伞状抵在小女孩额前为她挡雨。
雨丝如帘，纷纷扬扬地洒落，不一会儿，便如倾盆之水般砸落。
“我应该听你的早点回去的。”魏朝晏很是抱歉。
小女孩踮起脚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松道:“没关系啊，淋雨也很舒服的。”
不合时宜的，魏朝晏的蛊毒偏偏在这时又发作了。
“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去找仙师过来。”
魏朝晏蜷缩在地上，抬眼瞧见小女孩要走，那一刹那，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凭下意识地抓住小女孩的裤腿。
他不要什么仙师，仙师治不好他的病。
魏朝晏压根不敢闭眼，他害怕眼前一黑又回到了被关禁闭的小黑屋里，他害怕耳边又会传来同龄对对他的嬉笑怒骂，说他脏，说他恶心。
他想要安静，但他不想要一个人。
魏朝晏死死地捏着小女孩的衣服，仿佛那是他在这狂风暴雨中的唯一依靠。他想，如果她敢丢下他一个人走，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理她了，再也不要和她说一句话，更不会在遴选时帮她。
“我不走，你等等我，我要找叶子。”眠眠先是安抚了他一会，可魏朝晏油盐不进，就是不愿意放手，她没办法，只能用尽这幅身体所有的力气掰开魏朝晏的死命拽紧的手。
两人分开的那一刻，魏朝晏想，也许他用了最怨毒的目光看她，不然她怎么那样的惊恐呢？
他果然……果然还是不配……
魏朝晏遮住眼，没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女孩揭下他的手，拿着几片树叶放到他手中，兴冲冲地说:“我们有救了。”
小女孩双指夹着一片绿叶，口中念念有词道:“天魂地魄，道法自强。”
……
一连好几遍，全都无事发生。
“你试试，快些。”小女孩催促他。
魏朝晏照着她方才的样子做了一遍，依旧无事发生。
“不可能啊。”小女孩满脸疑惑，她仔细地想着什么，又对魏朝晏道，“想你心中所想，默念施咒再试试。”
魏朝晏不知道眠眠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他喜欢有人陪着的感觉，和她一起胡闹他也不介意。
他闭眼，照着眠眠说的照做，似乎是被注入了一道意念，那片叶子在魏朝晏手中化作一个小绿人，眠眠顿时喜笑颜开，赶紧道:“去找仙师，带他过来救我们。”
“这是什么？”魏朝晏还在疑惑。
小女孩嘟起嘴，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抱怨道:“他竟然骗我，把我当傻子耍，真是太可恶了。”
“谁？”
“……不想告诉你。”
魏朝晏觉得，眠眠对那人的怨怒似乎转移到了他身上。
仙师来得及时，就是可怜眠眠淋了一场大雨，隔天就病倒了。
眠眠学艺不精，往后半月，魏朝晏一直思考如何帮她作弊。
起初他也问过眠眠为何会对修行之事那么不上心，眠眠一脸无所谓地道:“我又不怕，反正你会保护我呀。”
两人又谈到想去的仙府，眠眠说她想去长悟山，听说那里有位灵虚道长术法很是厉害，还各位疼爱徒弟，她想成为他的弟子。
长悟山灵虚道长，魏朝晏在心底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可遴选当日，魏朝晏死活找不到眠眠的人，他已经过了长悟山的选拔，也顺利地成了灵虚的弟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眠眠违约没有来，他讨厌她。
他翻遍整个青卯山也没找到叫他那么生气的小女孩，他感到心底的某个地方正在坍塌，他讨厌被人骗，讨厌有人捉弄他。
中途，遇见仙师，魏朝晏难道上前主动向仙师问好搭话，他问起眠眠，仙师并不知眠眠是谁，但很快反应过来是一直跟在魏朝晏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她呀，早前被家中长辈接走了。这小姑娘也是可怜，她是被拐了才卖到这里来的。”
“那她家住在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
魏朝晏拜入长悟山灵虚道长门下，灵虚道长只收了两位徒弟，并且对外宣称是最后两位徒弟，弄得旁人钦羡不已。
灵虚道长将魏朝晏引入门内，魏朝晏一直心不在焉，听见自家师父对他说你还有位师姐如何如何。
“真是不巧，虽说你比你师姐要年长一岁，可惜她先被为师选中入门，如此就只能委屈你做师弟了。”
魏朝晏压根不在乎，随意嗯了一声。
“她就是你师姐，姓林，名唤清仪。”
“师姐。”魏朝晏遵循礼数行了一道礼。
灵虚道:“清仪，这是你师弟魏十一。”
“师弟。”对面也客气道。
魏朝晏一抬头，瞥见小女孩眉心的红痣一刹间恍惚不已，这个人，真的很像眠眠。
“你认识眠眠吗？”他问。
林清仪疑惑地看着他，“眠眠是谁？”
“谁也不是……”
林清仪道:“那你本名叫什么？”
魏临这个名字，他是在也不想用了，被小女孩喊魏朝晏喊习惯了，当下脱口而出道:“魏朝晏。”
-
“师弟，你醒了。”
初醒的魏朝晏，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片刻后才渐渐聚焦，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世界。他最先看见林清仪，道了一声师姐，随后才看见林清仪背后的黎薇。
灼眼的朱砂，灵动的双眸以及懒怠的行事，和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别无二致。
那张脸带给他的惊诧越过往昔被锁住的记忆渐渐与现实重叠，他不敢置信，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眠眠？”
“眠眠是谁？”
黎薇戏演的逼真，心里却着实吓了一大跳，眠眠是她现实生活中的小名，按理说魏朝晏不该知道的。再者，书中的黎薇并没有这个小名，她只能矢口否认。
“也是，你怎么可能是她。”魏朝晏低语，不知道是高兴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倒是不曾听你提过，眠眠是你哪位故交好友？”林清仪道。
魏朝晏欲言又止，明显是看黎薇还杵在房内不好开口，黎薇还算识趣，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们师姐弟叙旧了。”
黎薇在魏朝晏不好开口，黎薇不在，魏朝晏心里又感觉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别扭。
他取下颈上璎珞，这是清虚为了压制他体内蛊毒和离火所制的法器，瞧着银器上所篆刻的阵法，他开口问道:“师姐，师父是否也用它洗去了我的部分记忆？”
“早该听师父的，不让你下山了。”林清仪道。
他知道林清仪从不说假话，她不正面回答，已经说明了问题。
“为什么？”魏朝晏蹙眉。
林清仪再度转移话题，“你的蛊毒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的复发？师父的法器也压在不住，你还擅自动用离火，简直是不要命了。”
“师姐!”
林清仪道:“倘若你有疑，便亲自回山去问师父。”
“知道了。”魏朝晏没继续深究，“夷山派的人呢？如何了？”
林清仪道:“你昏迷了五天，夷山派的人审得差不多了，不过他们其中的大部分都已服毒自尽。你醒来的及时，今日稍晚些，仙门长老将在山庙公开会审夷山派余孽。”
“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喊你一同去。”
“嗯。”
魏朝晏静静地站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推开窗户，本想透透气，却在不经意间，目光被楼下的一幕吸引。
黎薇和燕湛在一起论天道地，明媚动人。
魏朝晏眼神瞬间一紧，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窗沿，目光紧紧地盯着楼下的两人，看了会，觉得无趣得紧，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是黎薇，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切勿认错了人。
他转身离开窗边，试图摆脱心烦意乱，但那画面却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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