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遇到宋兰辞那样的老熟人就尴尬了。
“啊，对了。”柳霁微想起什么，一击掌道：“阿邪，人是你拿下的，你意下如何？”
毕竟出了大力的是尹邪，他总不好越俎代庖，替人作主。
少年笑眯眯道：“哥哥决定就好，我都听哥哥的。”
也是，看任务对象这样，就不像缺钱的样子……
柳霁微正要点头，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娃娃脸剑修却瞬间神色一凛，如临大敌般腾空后撤几丈远，灵剑剑随心动，立时出鞘。
柳霁微：“？”
他发梢被劲风带动，莫名其妙地看着身形紧绷、面容沉静到有些肃穆的娃娃脸剑修：“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们押来的那波散修团伙有问题？
娃娃脸剑意已起，不愧是太虚年轻一辈被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他平日里懵懵懂懂，除了练武，万事不放在心上，被像朵随遇而安的蓬松棉花，而此刻，他被压制在剑鞘中的剑意肆无忌惮地释放出，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就跟他的剑一样锐利。
“道友快退下！有邪祟！……呃，等等。”
地上那一串修士还蓬头垢面、鬼哭狼嚎地捆得好好的呢，半点不似能构成威胁的样子。
娃娃脸：“……”
剑意中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被打断。
他自己似乎也陷入了迷惑，费解地挠头，试图解释一下自己刚刚的失心疯行为。
……总觉得，刚刚有股很危险的气息。
危险到令他心中立刻激起战斗的本能，寒毛直竖，心跳加速，哪怕以前执行再危险、再命悬一线的任务，面对无比凶恶邪性的邪祟魔族，也从未有过方才那般的战栗感。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腾空退开了八丈远，手中的剑甚至还在微微嗡鸣。
他看了看一脸“兄弟你在搞什么”的柳霁微，又看了看他身侧乖巧站着的少年，端看穿着打扮，简直比他见过的那些修真世家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还要贵气三分。
那少年长相漂亮到有些锐利，却莫名让他联想到修真界那种艳丽但会吃人的花，会用美丽的外表勾缠过路的旅人，在猎物上当后用有毒的藤蔓勾缠住，拖进阴暗的洞穴深处大快朵颐，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此刻他正无聊地玩着柳霁微垂下的剑穗。
——娃娃脸的剑，正分毫不差地指着他。
尹邪抬眸看他一眼。
他无论什么时候，嘴角总是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仔细观察便发现，那笑意大部分时候都不达眼底，目光甚至因那浅淡的茶色的瞳孔显得有些冷漠。
他发现娃娃脸的剑指向自己，扁了扁嘴，未分辨什么，眼角下垂，是个有些委屈的弧度：“哥哥，你看他！”
下一秒，娃娃脸被一个暴栗敲在脑壳上。
一个面容更沉稳些的剑修拱手道歉：“这位道友，真是抱歉，这孩子从小嗜剑如痴，对人情世故并不开窍，跟邪祟打交道比跟人类还多，脑子里缺根弦，还望道友见谅。”
娃娃脸吃痛地捂着后脑勺，也老老实实道：“抱歉抱歉，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不知怎的就迷迷糊糊拔剑了。”
再一看，那少年周身气息分明中正平和，十分正常，没有半点阴邪之气。
奇怪，可能是他平日对魔物的气息过于敏感，不小心误伤了。
毕竟，天底下哪儿有邪祟会主动走进刑法堂，大喇喇路过门口的“青天白日”八卦镜，还能丝毫不受影响的。
柳霁微捏了捏少年掌心，示意他放松不必紧张，笑道：“仙山弟子常年在外轮值奔波，驱邪避祟，着实辛苦。”
——他语气温和，却是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替孩子撑腰了。
娃娃脸瞬间心中十分愧疚，挠挠头道：“这伙人我们先带下去审讯一番，道友你们坐，我给你们泡壶茶。”
正好，柳霁微也想打听打听近年来修真界现状，欣然应允。
.
如今世道情况，比起柳霁微当年，只得说着实谈不上更好。
柳霁微当初在太虚求学那会儿，恐怕是修真界最太平顺遂的日子。
后来昆仑山塌，魔族大兴，生灵涂炭，人间也战乱四起，为了镇压几位大魔，太虚和众仙山十几位合道期的长老陨落，情势最危急之时，魔族差点攻上仙山，将护山大阵中尚未成长起来的年轻血液彻底葬送。
岳逸清的师尊清远真人，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将护山大阵外压境的魔物引开，自己落入魔族之手，受尽酷刑，甚至被硬生生折断四肢手足，废去一身修为。
柳霁微其实很敬佩这种人，因此当年他跳诛仙台虽然是任务需要，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希望岳逸清能得偿所愿，把他师尊救下来。
他跟岳逸清虽然被誉为太虚双璧、不世出的天才，那也得有那个成长的时间才行。
没办法，岳逸清这小子的确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人家在剧情关键点是真能开挂啊。
他喝了口茶，眼前一亮。
竟然是西域浮屠。
好家伙，刑法堂有多穷他是最清楚的（……），这都能掏出来招待他们，下血本了啊。
他知道是娃娃脸冤枉了尹邪，心底过意不去，特地补偿的，委婉道：“你们……日常生活开销还坚持得下去吧？”
娃娃脸闻言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道友不必担心，我们后院有块灵田，我们有时候会自己种些灵植，养些灵禽，逢年过节还是能加加餐的。”
柳霁微：“……”
怎么已经落魄到连吃喝拉撒都要开始自给自足了。
论辈分，他至少得是这群年轻弟子师叔辈以上的人了，看到后辈们混得这么惨，柳霁微不禁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他掏了掏兜：“没事，我这里……”
然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储物袋比脸干净。
他这么多年在焉岐当国师，已经白吃白喝了不少人家的灵丹药膳，也从来没管人要过工资。
四只眼睛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娃娃脸看出他的兜中窘迫，挠头道：“道友，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真不用——”
噔。
桌上，凭空出现一只扶桑木匣。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轻轻打开。
瞬间，绽放出流光溢彩的绚丽光芒。
……整整一匣灵珠！
娃娃脸艰难补充完：“……破费。”
一颗灵珠能兑换十颗上品灵石，这满满一匣子，够他们一整个分堂的师兄弟维持一整年的修炼和伤药开支了。
尹邪微笑：“哥哥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
娃娃脸修士吞了吞口水，艰难地把视线从那满满一匣子灵珠上拔开，虽然太虚的规训告诫他们，不可凭借勒索暗示收取好处，但是、但是是人家主动的……而且师兄弟们天赋值全点在武力上，大家都不事生产，他们已经有整整一周没见过荤腥了……全靠辟谷丹维持生活这样子……
他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其他人也被灵珠耀眼的光芒闪到了眼睛，纷纷低头侧目，假装自己好像是不近财色的禅宗弟子……
柳霁微也吓了一跳。
虽然尹邪穿着打扮就不像缺钱的样子，但这么一大笔钱，家里人不会怪罪吧。
……等等，任务对象好像已经全家灭门了。
这让柳霁微心中愈发动容了。
这么好这么乖的小孩。
灭世反派？他不允许！
从今以后，阿邪再也不用逞强了。
因为他的强来了！
最终，在尹邪表示这点小钱无足挂齿（太虚弟子和柳霁微：“……”）之下，娃娃脸还是小脸通红地勉强收下了几颗灵珠，并为自己方才还拿剑指着人家更加自责了。
这时候，那伙盗贼也审讯得差不多了。
一位刑法堂弟子疑惑地“嗯？”了一声，摸摸下巴说道：“这人受的内伤，怎么这么像太虚的手笔？”
柳霁微：“……？”
坏。
当时情势紧急，他用剑柄把人揍飞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用了太虚的剑法！
这要怎么解释，他一个自称无门无派的散修，怎么会用出这招来？
汗流浃背了。
柳霁微艰难措辞。
正欲勉强寻找一个借口。
旁边另一个刑法堂弟子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几百年间，剑尊大人一直人间行走，除魔卫道，多少人敬之佩之，那招‘海晏清河’，气势何其恢弘磅礴，却又绵密如春风化雨，堪称登峰造极的高深剑法，又从不藏私，别派修士偷偷观摩学习也不介意，你看这人的伤势，看着重了些，却并未伤及根本，一看便知，这是学到了剑法精髓啊！”
他看向柳霁微，一脸“兄弟我懂你”的了然：“这位道友，你肯定也是剑尊大人的崇拜者吧！”
柳霁微：“……”
啊？
他一时间心情复杂。
海晏清河，不是当年他发明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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