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最暗处,形容枯槁的老人倚着墙。
枯草一样的白发垂散下来,被风吹起的袖子微微摇摆,那一刻,残烛里的火光有了形象。
他了无生机的眼睛扫到温卿尘两人时,短暂的回光返照,他直了直腰背,蓄力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阿爷你醒啦!”长乐的语气里透露着惊喜。
“辛苦长乐了。值夜很辛苦吧,快来阿爷这里睡上一觉。”他招了招手。
“嗯。”小孩儿乖乖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他自觉地找了个很小的地方躺下、头靠在阿爷身边,在法诀的作用下不安地睡去。
温卿尘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长乐阿爷的灵力波动短促且单薄,这不仅仅是重伤的表现。在他过去的经验里,拥有相同波动的人无一例外都在不久之后走向死亡。
思及此,他忍不住想要上前给老人家检查一番。
“不用。”长乐阿爷拒绝了,他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炙热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西斜了下去,天光暗淡。
他急切地转移话题道:“时间紧迫,天黑之后,仪式开始就不适合说话了。”
“仪式?”温卿尘疑惑地问,“什么仪式?”
刘三福在这个时候急切地闯入屋内,打断两人的对话。
他的目光如炬,迅速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长乐阿爷身上,问:“他们呢?我怎么找不见他们了?”
长乐阿爷闻言,面容浮上一抹苦色:“他们都被抓走了……”
刘三福双眼充血,看向长乐阿爷的眼神仇恨、凶狠,仿若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我给你们搬救兵来。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妻儿的?”
“不是。”长乐阿爷的双唇泛白发紫,“那群魔物太狡猾了。它们装作要掳孩子,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刘娘子已经被掳走了。”
刘三福追问:“那继业呢?你不是说他们只是做做幌子,继业又是怎么不见的?”
“那晚太乱了。他从藏身之处冲出来,想救他阿娘。我当时在追抓走刘娘子的魔物,不曾想一个分神的功夫,村民竟然将继业抓走了……”
“你根本没好好护着他们!”刘三福颓然了一瞬,迅速张嘴指责,“一个捡来的小崽子你将他护得毫发无伤。继业也算是你的外甥孙子,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这分明是你不尽心!”
“对不起。”长乐阿爷的眼神流露出悲伤,眸光黯淡。
温卿尘不忍心看到老人被继续逼问下去,道:“我能理解你的心痛,但他只有一个人,你不也与那群魔物交过手?换作你,你又能护住他们多久?”
温卿尘的话太过直白且现实,刘三福无法反驳,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云仝伯在这个时候收回神识,向长乐阿爷问:“被抓走的是什么灵根!”
“冰灵根。继业的灵根是上品冰灵根。这有什么关系吗?”
魔尊项渊也是冰灵根。
云仝伯不答,而是继续追问;“你刚刚说的仪式在哪里举行?”
长乐阿爷回忆片刻,答:“在小土庙,村子的东南边。”
得到答案,云仝伯眉心蹙了蹙。再次闭眼,将神识铺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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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里的时间比外界过得快许多。每当天黑下来,村民们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行动笨拙地往东边的小土庙跑。他们会跪拜在一个神像前,五体投地大喊什么……‘娎甥送子,求之则应,敬请姴光降临,缔结善缘。(1)’”
“这是求子吗?”长乐阿爷朝青年投去求证的目光。
温卿尘认同地点点头:“姴甥,应当是那个魔物的名字。”
他也只是猜测,姴甥这个名字太陌生,应该是近百年诞生的魔物。
“你说村民抓走了继业。可我们进来时怎么没有见到他们?”温卿尘紧接着问。
长乐阿爷答:“他们都被魔物控制了,白天待在屋里,只有晚上出来活动,拂晓的时候就结束了。”
“那他们抓了人也只能往屋里藏。”温卿尘合理推测道,“阿爷你有试着找过吗?”
“找了,这边的房子连同小土庙我都找过了。”
“连气息也没有?”
长乐阿爷摇头,“如果非要说,那就只剩河对面的那间小屋了。我在小土庙里找的时候被村民袭击,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就没再去探看了。”
刘三福闻言,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
“你等等。”温卿尘拦住了他。
刘三福就像一头暴怒的公牛,红着眼、死盯住他。
温卿尘:“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说着,他指了指窗外,“现在的天色,不宜行事。”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刘三福将拳头重重挥向泥墙。
咚——咚——咚——
声音沉闷,同样一遍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也怪我,太心急出去。结果白天迷失了方向,天又黑得太快,这才……落入了险境。如果我能找准方向、提早预料到这种情况、更加谨慎地行事,或许刘娘子和继业就不会出事了……”长乐阿爷重重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肾一并咳出。
温卿尘见状,也顾不得老爷子之前的拒绝,快步上前、将灵力导入他的筋脉,仔细探查起来。
老人家的情况比温卿尘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筋脉里有多处暗伤并未痊愈。在遭遇此事之前,他只剩一层薄薄的底子在撑着,如今再次身受重伤,算是叫洪水把最后一层堤坝冲破,溃败之势势不可当。
温卿尘沉默地松开手。
这样的伤势,哪怕老爷子上次用了自己炼的丹药,情况也未必比现在好。
云仝伯尽力了,如果不是他体质特殊,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好。
他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那道背影,思绪有些飘远。
刘三福累了,背靠着墙蹲坐下来。
小孩儿嘤咛一声,有了清醒的迹象。
长乐阿爷忙拍了拍背,将小孩哄好后才继续说道:“我已经油尽灯枯,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放心不下。”
他的眼皮缓缓垂落,目光落在蜷缩成虾米的小身影身上,“以我现在的身体,可能看不到他叩响青阳宗山门的那天了。”
“不,您可以。”温卿尘语气郑重。
他无法想象长乐得知阿爷死讯时会有多伤心。
他于心不忍,于是掏出了先前用血炼制的灵药,指尖摩挲过药瓶——它虽然不能止住静脉溃败之势,但减缓进程还是可以的。
“人参能补元气、白术能健脾益气……之后我会定期给您炼制这种灵药,有它在,您想看到长乐筑基都没问题。”说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玉瓶塞入老人手中。
长乐阿爷紧紧握着掌心温凉的药瓶,一时感激得无法言语。
温卿尘还是不适应被人近距离注视的感觉。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渐渐染上飞霞,开口催促:“您快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话音未落,温卿尘忽然被云仝伯喊了大名。
“你果真不怕死?”云仝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目睹了刚刚的一切,目光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烧出个洞来。
温卿尘摇头否定。
他怕的,但他并不觉得将药给老人家用会有什么危险。往里掺他的血一事,他只要不往外说,天知地知。
原本半明半暗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天幕中只有一颗明星,远处有火光亮起,应该是仪式开始了。
温卿尘侧身错开云仝伯的目光,望向窗外。
忽然,撞钟声接连响了四下,旁边的院落有了动静。
“快躲起来!不能让他们看见。”长乐阿爷用只有屋里的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
他们所处的院子只是普通农户的院子,院门早已破败了。途经的人只要转个头就能看见站在窗周围的人。
温卿尘联想到长乐阿爷所述,忙上前拽住云仝伯的衣摆,示意他一起蹲下。
偏偏某人动作不紧不慢,温卿尘只能咬牙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扯走衣袖,一边抚平被他抓出的褶皱,一边缓步走到门边布下一个障眼的结界。
是他以己度人了。
这种结界无比耗费灵力,又无法阻碍进出,仅有遮挡视线的作用。
云仝伯不用,他甚至都忘了它的存在。
温卿尘耸了耸肩,将视线移至门外。
得益于本体是植物的优势,他很轻易就将神识附到庭院的荒草上,成功抢占超前视角。
也就是这一动作,温卿尘看清了站在门边的一道身影。
黑暗中,身着蓝衣的刘三福颓然地站在角落,一副心神已经完全追随妻儿离去的,过度悲伤的空白表情。
他再有一步就要走出院墙。
危险!
温卿尘只能通过神识的链结将灵力迅速渡入荒草体内,一息之间将它催生成困住刘三福的枷锁。
温卿尘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植物生长的细微声响还是引来了村民的注意。
他们贴近结界,与他距离不到一尺。
黑洞洞的眼睛上下扫视,温卿尘浑身的血液在此刻凝住。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蒙蒙亮,行动缓慢的那部分从街上站起,笨拙僵硬地回到家中。
温卿尘这才敢收回神识,将刘三福拉回屋里。
他脱力地靠坐到墙边,目光犹疑地飘向刘三福。
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无生趣的模样都快与外面的村民一样了。
温卿尘责备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转而安慰道:“你也不必灰心。他们才被抓走不久,性命无忧也不一定呢?”
温卿尘顿了顿,觉得仅他一个人这么说不具说服力,于是心生一计,双手合十向云仝伯求证道:“对吧?”
“嗯。”云仝伯神使鬼差地应了。
温卿尘欢喜不已。
不等他狠吹一串彩虹屁表达自己满怀的感激之情,云仝伯接着的话成功将他气了个仰倒。
只听他冷冷地开口道:“死不了,但不一定是原来的人了。”
话音未落,原本还站着的刘三福迅速下蹲、坐在地上,双手用力锤着头,喉咙里痛苦的呜咽。
眼见云仝伯还有继续开口的趋势,温卿尘一时情急冲了上去,就着想伸手捂住他的嘴。
青年的手伸到半空,云仝伯一个眼刀过来,温卿尘偃旗息鼓。
他继续满不耐烦地对蹲在地上的人问道:“项渊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上山之前先插个副本,与还在看宝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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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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