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只在一瞬间，温卿尘还懵着，就看见原本蹲地悲伤的刘三福缓缓扬起了头，颈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叠向后，后脑勺贴近后背。
沁满风霜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嘴角越咧越开。
直到听见一声皮肉崩开的声音，他晃悠悠倒地，人皮如泄了气的气球软软堆叠在一起。
呼啦——
未知的生物从破开的口子里跑出来，在空中蜂拥而聚。
它们很小，有着柔软的反光背甲，聚在一起时像是一团会流动的、粘稠的**碎肉，不断往外散发着恶臭。
它们果真就如老人口中所说的那般——会通过蚕食修士身体达到控制目的。
世上并不乏有类似技能的魔物，但是他们不会潜伏、不懂得伪装，甚至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让他们选择寄生在一个身体里繁衍生息。
昨晚与他打个照面的村民虽然行动笨拙，但那双眼睛分明是有思想的，并非一般魔物，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温卿尘被自己没由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许是魔尊用秘法彻底控制了它们的思想才表现得如此特殊也不一定呢？
他想不到更合理的理由了。
他刚刚还萌生过找借口将云仝伯带离小屋，为三福留一个可以独自处理情绪的安静环境的想法。
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了，岂不是将长乐和他阿爷置于危险的境地。
彼时他们若是出事了，他将难辞其咎。
温卿尘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发白。
他戒备地盯着已经飞蹿到屋子中央的魔物，小小的身躯挡在阿啾和爷孙俩面前，做出守护的模样。
魔物似乎很为温卿尘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高兴，不过它的目标明显不是他这边的老弱病残。
它在距离云仝伯一米远的位置绕了一圈，说：“云兄还是这般急性子。本尊只不过是想以更好的面目与你见面罢了，何不再等等？”
他的声音是由那些背甲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
“收好你的这些脏东西。”云仝伯并不接他的茬，“我警告过你的。如果你控制不住，我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他的掌心燃起一簇赤红的火焰。
“阎火？”魔尊的语气里透露着惊喜。
魔物却对这簇火焰有着本能的畏惧。
它像是瞬间沸腾了一般，紫黑色的物质不断往远处逃离，但受限于魔尊的控制，它们次次逃离又一次次被无形的力量拽回。
远远看着就像飞舞的破布。
魔尊大笑，声音里都是狂热：“云兄你果然是最特别的。你有如此强大的天赋，我有旷世绝伦的功法传承。你我合体将会是当世最强。你不是想海晏河清吗？我答应你，等我统治了这四海八荒，我必定还你一个海晏河清。”
云仝伯勾了勾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挟邪作蛊，反噬自身。这就是你夺舍我的原因？”
“云兄，难道不认同我的计划吗？”魔尊的语气里有些惊讶。
“龟缩在魔渊那种地方，我可以答应，但我的那群弟兄们可答应不了。况且你不是已经见识过那群修仙老狗的薄情寡义了吗？”
“当初我也是信你的，许你带了百名精良去青阳投诚。结果呢？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
“他们翻脸不认人，就连我都知道屠城一事并非你所为，但他们还不是枉口诳舌，将罪责推到你一个人头上。我损失了百名精良，你一身重伤地回来。我以为那时候你已经与我达成了共识。”
“率先动手杀人的是你的人。”云仝伯冷冷看着人时，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好似能轻易把人看穿。
“他们是我魔渊的精良，如非受到挑衅，他们不会动手。”魔尊又凑近些，低语道“你真的看清楚了吗？”
他在他们出发之前就下了死令，让他们尽可能地捣乱，再叫混进其中的死士伺机杀人。
他赌的就是云仝伯因为现场混乱，没看清楚。
-
温卿尘恍然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当时身处青阳宗，周围的人对云仝伯的到来都十分戒备，有甚者哪怕是用写的也要叫他知道他来者不善。
他满心以为计划可行——云仝伯已经恨上他了，他很快就能回家。
为此，他在系统的指引下来到双方对峙的现场，确保矛盾不会波及太广。
不曾想，云仝伯是为了促成魔修与修仙者的和解。
他真的有在惯行他第一世对他的谆谆教诲。哪怕第二世他那样对他，他依旧不变。
云仝伯是一个很好的人，相较之下，他自私狭隘太多太多……
为什么当时除了引他堕魔一条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温卿尘第一次产生了疑惑，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项渊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看，你也不清楚对不对？说不定那个小修士本就是个死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不死专门给你安排的。不然，一个刚刚练气入体的弟子怎么可能出现在那？说不定是他先动了手激怒我们的人，为的就是保住他们的圣女，继而让你背负她的罪名，最后沦为人、人、喊、打、的、狗、呢？”
“不是的。”温卿尘的视野被魔物挡住，他看不清云仝伯脸上的表情，短暂的沉默让他心慌。
他相信云仝伯不会轻易被项渊的花言巧语迷惑，但他就是有个冲动——
他想在这个时候为同门证明。说是他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也好，是迟来的维护也罢，他也不管云仝伯信不信，他径直说道：“他不过是一个刚入门的外门洒扫弟子，意外被卷了进去。他根本不知情况，连吵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魔修先一言不发动手杀了他的。”
房间里回荡着青年的声音，项渊气急败坏地回过头。
仔细端详之后，他突兀地笑了：“这不是我的小功臣么？若不是你，我的计划不会如此顺利。”
温卿尘问出心中的疑惑：“当初在堕魔渊旁，推我的那股力是你？”
项渊算是默认了。
他不想与温卿尘多说，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与他说多了只会暴露自己。
于是，项渊回过身来对云仝伯继续说道：“云兄，我真高兴看到了你人性的一面，你看，夺舍之术也没那么邪恶对不对？你所爱的人能在这样一具如此相似的身体里复活，可多亏这个了不起的秘法。”
“我可没有夺舍。”温卿尘咕哝道。
他摸了摸胸口的刀痕——上一世他被云仝伯一剑捅穿，心脏上方留了个很浅的印子，仔细观察的话是可以看出来的。
系统根本不可能费心力帮他夺舍一具新的身体，他从始至终都是用自己的身体，伤痕还得他自己用灵力修复，美曰其名是为了准确记录数据。
“你闭嘴！”项渊挥手，一部分魔物随即脱离他的身体，疾飞向温卿尘。
“小心！”长乐阿爷试图撑着手站起，但失去一臂后，力量不足，他又跌坐回去。
温卿尘早就防着这一点，迅速展开护身结界，还抽空回看了一眼爷孙俩和阿啾的情况。
云仝伯的速度比他更快，盛放的阎火散发出夺目的白光。
温卿尘本能地抬手遮在眼前，耳边传来魔尊不甘又愤怒的声音。
“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不肯乖乖听话？”
“我说过，如果你控制不好你的手，我会帮你。”
“云兄你太令我失望了！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只好放下过往的情分了。”
“娎甥！他是你的了。”
刺眼夺目的光渐渐退散。
温卿尘试探着放下手臂，目光自然而然向上望去。
屋内光线暗淡，他眯着眼才确定了情况——原本团聚在屋顶的魔物已经消失了。
温卿尘松了一口气，将视线收回的路上与云仝伯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温卿尘隐约猜测云仝伯是想质问他什么，于是他抢先回答道：“我当时人微言轻，他们并不信我的话。等你看到留影石里的画面你就知道了。”他对金丹被碎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云仝伯沉默半晌，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好。”
温卿尘刚想扬起嘴角。一束光穿透窗棂落到他的脚边。
他顺着这束光仰头望去的时候，光动了。它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像眼睛一样灵活地动了起来。
苍穹之上的竖瞳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他们身上。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哭声骤然休止了，少了类似人的声音，村子里的死寂和阴森便无形之中更凸显了出来。
温卿尘屏住呼吸。
沉睡已久的长乐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
他揉了揉眼睛，环视屋里一圈，见温卿尘站在窗边，语气慌张地低声道：“恩人！天黑不能站在窗边，怪物会把人抓走的！”
童声稚嫩，像是某种号角，竖瞳渐渐放大，又在凑近到大约有百米距离的时候消失了。
敞开的院门忽然响起两声敲门声。
叩叩——
四周逐渐变亮，破旧的窗棂糊上了新纸，和煦的暖阳从敞开的门扉泄入，
“爹、二爹、阿爷，我回来啦！”一道欢快的女童声从门外传来，“今天山上的野鸡生宝宝，我掏到了两个蛋。”她的语气里是遮掩不住地骄傲。
温卿尘认得出这道声音。
如无意外，它与那道一直在村里回响的哭声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只是这爹、二爹是谁？不会是指他和云仝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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