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楝犹豫着想:淮因他算无遗策,应该不需要她找援手来。所以找不到淮因,也无所谓吧。
眺望远方,黑蒙蒙的山峦此起彼伏,像野兽的脊背一个接连一个,压着排过来。
雨势比方才小了许多,林中泥土的腥气和树脂的香气混在一起,有些清新扑鼻。
白楝猛地一握拳。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
跑了那么久,能半途而废吗?就算他不期待她会帮上忙,她也应该前往。不是为着还人情,桐玉她们本身就是淮因的伙伴,她们要去,白楝就没有泄气的理由。
桐玉还在想办法,问白楝:“或许你有没有淮因的东西在身上?”
“我找一找……”
白楝搜遍了身,一筹莫展之际,脑袋一激灵,想起白日里在山上救小孩用了淮因的傀儡线,还在她身上没还给他!
但傀儡线在哪?她刚刚怎么没摸到?
仿佛福至心灵,白楝卷起袖口。红线松松垮垮缠在她手腕上,末端顺着脉络蔓延,像融进了她的血液中。
“我找到了!”白楝回身把手臂亮给桐玉看,喜不自禁。
桐玉怔了一瞬,笑道:“好,这下有办法了。师兄快来。”
仙门中寻踪的办法不少,以物寻人则是最便捷有效的办法,但只限在距离较近的情况下。
傀儡线如同活生生的游鱼,沈纵如看了片刻,不作声,只皱起眉头。
“师兄为何不动手?”
沈纵如静静道:“每一根傀儡线都与傀儡师本人息息相关,贸然以灵气干扰,恐怕不妥。”
“这说得倒也是……假如是些旁的什么也罢了,淮因怎么偏偏只给你一根傀儡线?”桐玉对此亦有顾虑。
白楝原地走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有了!”
“什么?”
“有油!”
桐玉茫然追问:“……有什么?”
“油啊,我有油!”白楝说完立刻笑了,“红花油,我说我有淮因给的红花油。”
她差点把这一茬忘了,之前怕掉了东西就藏在袖袋里,一直没拿出来用过。
沈纵如看着白楝从袖子里翻出一瓶红花油,冷静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淮因会送白楝一瓶红花油?哪怕天真烂漫的孩童都知道要送心上人中意的物什。
人家白楝给他送了“字字肺腑”的纸条,他倒好,送一瓶红花油……
沈纵如顾不上鄙夷,利用红花油展开术法追踪,一阵清风浩然荡开。几人刻不容缓,顺着风向寻找过去。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白楝想起这些都是魔物白日里带她兜的圈子。那么,淮因此时会在何方?
黑夜里先看见了那座院落,白楝急忙奔向门口,桐玉一把拉住她:“当心有阵法,我先去探路。”
“你小心些。”
桐玉手指抵在法器上,另一只手推开门,试探着吹了一个音节。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禁制反弹。
沈纵如分给白楝一张符箓,说:“魔会用障眼法,许是在另一层结界中。”
很奇怪,这原本该是大战展开的地界,却安详一如往常,什么也没发生过。白楝仔细观察,甚至连桌子板凳都不曾挪过位置。
她们绕着小院寻了一圈,果然空无一人,也没有丝毫术法气息,感受不到其他结界。按理说,此魔能展开的结界绝对在桐玉感应能力之下。
“但追踪术找到这儿,证明淮因最后就停在此处。”桐玉思忖着,冷不丁想起件事来。
“怎样?”沈纵如瞥向桐玉一瞬僵直的肩膀。
“跟我来。”桐玉往前疾走,带她们来到堂屋。宗祠牌位之下,赫然是一个木偶娃娃。
白楝说:“淮因告诉我,这是用来克制魔物的。他假意给小孩玩,实际是为着让魔物上当。”
沈纵如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你们的意思是……淮因在里面?”白楝迟疑着问。
“是。”桐玉点头,“我听说有一样傀儡术,可以把持有者封进傀儡中,但傀儡师也会陷入其中。”
“我们怎样才可以把淮因救出来?”白楝不由得攥紧拳头。
桐玉缓缓将目光落在白楝的手腕上。那截红线仿佛听见指引,操纵着白楝抬起手腕。她踉跄两步,手抵在傀儡娃娃的眼睛上。
桐玉说:“别担心。你有他的傀儡线,所以会被吸引,但并不会强迫你进去。”
白楝看着手上的红线。
很难说这是他刻意安排,还是机缘巧合。淮因算得很仔细,但也不至于用一截傀儡线做埋伏,把她送走又引来。
所以,这是他的疏漏。
“我进去以后,能把人带出来吗?”白楝问。
对于傀儡术的细枝末节,桐玉并不知道。她望向沈纵如。对方沉吟片刻,道:“你不必去涉险。但……”
白楝满含希冀地看向沈纵如。
他接着说:“但淮因可能会希望你来。”
“哎?”桐玉睁大眼睛,“师兄怎会知道,师兄不是最猜不透淮因在想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沈纵如肯定。
“师兄是诓人的吧?白楝可千万不要信。师兄你为人兄长,应当起表率作用,你去把淮因带出来好不好?”桐玉笑道。
“不好。”沈纵如即答。
“师兄不去,我又不能威胁你。”桐玉满脸遗憾,“让白楝一个人下去,我万万做不到。可是师兄又不去,那就只能我去。”
“不要。”沈纵如皱眉。
他趁桐玉没反应过来,松开刚才下意识伸出去拉袖子的手。
“淮因没打声招呼,证明有把握一个人赢。你我不通傀儡术,在外静观其变,帮他一程,再多的事亦做不到。白楝进去报个平安,反而能令其定心。”
白楝大为震撼。她从来没听沈师兄说过那么多话。见沈纵如还要再辩,白楝打住话头:“师兄,可以了,我下去,我现在就下去。”
傀儡线缠绕在白楝指尖,忽然像融化一样滴落在傀儡娃娃木制的眼球上,如一团丹青点睛,使傀儡发出震慑的神采。
眼前光芒刺眼,桐玉和沈纵如再睁开眼时,白楝已不见了。握着手中那瓶红花油,桐玉惴惴不安道:“白楝她真没问题吗?”
“有淮因在,不会有事。我亦为她施了护身符。”沈纵如走上前去,盯着傀儡娃娃,“若是魔物逃出,你我联手将其俘获。”
“好。”桐玉步至檐下,吹响一段乐声,和着春雨淅淅沥沥落在日薄山中。
魔物在山里残留的势力将荡然无存,届时逃无可逃。
这场春雨,来得不够温柔,却很绵长。
*
踏入傀儡娃娃,白楝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眼前并不是日薄山的景象,而是很陌生的山林。
白楝茫然跟随红线走了一段时间,才想起系统给她看过的回忆碎片。原来这是无偌山崖洞附近——淮因生长的地方。
无偌山有四季变化,白楝看到的却永远如此萧瑟。崖洞附近寸草不生,被打理得过分,失却了人气。
寒鸦掠过天际,留下一声警醒般的鸣叫,短促,余音悠长。
爬过坡以后是崖洞正面,里面黑漆漆的不太看得分明。白楝顿了顿脚步,警惕观察,一无所获。
崖洞看起来真平静,但那是无人的祥和,分外幽深,正如静水下的激流。
傀儡线一扯一扯,像在催促她进去。
白楝徘徊不定,想到三个人都在等她,鼓起勇气迈步向前。白楝一进洞口便后悔了,什么东西险些绊倒她,等她俯下身子仔细一瞧,也看不清楚。
于是斗胆上手摸了一摸,意外摸到像手一样的骨节。
“……”白楝把尖叫声咽下去。红线还在手上飘动,将她往最深的黑暗中牵引。
白楝不敢贸然前往,试着喊他:“淮因?你在里面吗?”
她原本以为会看见人魔大战的现场,可这空气闻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打过架啊。
白楝心一横,索性摸着石壁往里潜行。隐隐约约的幽光从洞隙穿进来,渐渐越来越暗。
她摸到什么东西挡在前方,停下脚,又喊了一声:“淮因?”这一次,声音没有回荡,而是切切实实传了回来。
眼前没有更远的路了。
白楝正要折返,红线有些雀跃,悠悠然穿过石壁。白楝试着去推,一道门轰地拉开。
微尘四起,壁灯的光涌入眼中,白楝怔了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幽寂的暗室中灯光暗淡,并不像主人自己点亮,而是像自打挂上就不曾熄灭过,眼下已到油尽灯枯之时。
地上摆满的木偶关节、骨傀肢节是被随意扔弃的残次品,乱线盘旋其中。乍一看,仿佛一幅被剪破的刺绣。
白楝不敢踏足,红线安抚一般勾着她的指头往前。她心中隐有预感,走到尽头大抵就会看见淮因。
他能藏身此处,应当是已取得魔核了吧?她很努力带来桐玉和沈纵如,其实也没真正帮上忙?
白楝脚步慢下,按住红线。
谁知道他想不想见到她?这个时候,她不该来打扰才对。
红线从指缝里钻出来,不由分说把白楝牵到了暗室的尽头。一道八扇屏风赫然在目。这时白楝才发现地上有一股血迹,一直延伸到屏风内。
难道……
白楝绕进屏风,终于见到了她要找的人。
淮因躺在白骨堆之上,长发与血迹向下拖曳散开,像一朵妖冶的彼岸花。他睁开眼,头缓缓转向白楝。
她被此景骇住,不敢轻举妄动。
那双眼睛失却生气,更无半点平时散漫的情态,像他手下雕刻出来未点睛的木偶。又或是混沌初时诞生的异兽,懵懂而残忍。
“白楝,是你来了。”他说。
白楝没答话。
他又说:“过来。”
白楝缩了缩肩膀,打算溜之大吉。
红线邀功一般,绕到白楝身后,把白楝往前一推,好巧不巧,被地上的白骨绊了一跤,正正就扑在他身旁,与他四目相对。
白楝:“……”
她要找的,可不是这样的淮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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