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源无觅(九)

淮因垂下眼睫,看了她一会儿。眨眼时如振翅的蝶。但气息更似缜密的网。

白楝手上的红线顺着衣襟爬上他的脖颈,穿过他发间,最终停在耳垂上。

他勾起红线末端,眼珠慢慢转回去,头发在肩膀上压出一个状若蜷缩的弧度。

半晌,白楝听见他开口问:“傀儡线还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走?”

“……”白楝松了口气,就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你刚刚那表情,我还以为你要吃人呢。”

“你不走了?”

“本来就是过来找你的,走哪儿去。”白楝看他说话还有力气,没太紧张,只是瞟了两眼他流血的位置,“魔已经灭掉了?”

“刚刚,你是在害怕吗?”淮因不答反问。

白楝点头:“是啊。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不笑的时候,会有点吓人。”

正说着,白楝从衣襟上取下一朵小白花,微微俯下身子,将花悬在淮因眼前。

“淮因,你认识这种花吗?它有疗愈的效用。”

淮因仰头,静静看着白楝,咽喉毫无保留呈现在白楝面前,无端像一段水中的玉璧。他似乎在观察花的形态,又像在走神。

“我问过沈师兄了,他也不认识。”白楝别过头去,躲开他的目光,尽管淮因只是在看她手中的花。

淮因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笑得很满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你收着吧,是好东西。”

“它不能治你的伤吗?”白楝欲言又止。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淮因是勉强在和她说话,刚开始赶她离开,恐怕因为心中有所顾虑。

“我不要紧,躺在这里,慢慢就会好。”淮因闭上眼睛,很轻地解释。

白楝不敢再和他多说了,生怕一用力伤口就会撕裂。她把沈纵如给的符箓放在淮因手中,退出这一片,把屏风重新围好。

透过幽暗的灯火,屏风花鸟纹的影重新落在淮因脸上。他睁开双瞳,只见一片空落,白楝不知道去了哪里。

体内,灵气正与魔气交战,淮因将符箓慢慢烧成灰。火苗烫在腹腔的伤口上,焰火逐渐转为嫣红。

那魔物能够操纵傀儡,她的化身皆是生人傀儡,淮因为着留下他们性命,便将其藏入境中。这一片便是用傀儡娃娃做引的须弥境。

得到魔核后,为解毒,他先吃下魔核,再疗愈因魔核而腐烂的创口。这样,便能将魔物的力量化为己有。

魔气有些扰乱心神,只得藏进最深的意识中,才能平静下来。

淮因没有料到,白楝会被傀儡线牵引着找到这里来,换做旁人,早在偌大无垠的境里迷路了。此时傀儡线中的叛徒还依附在耳垂上,汲取力量。

不过,即使找到这里又有什么用,这血腥恐怖的境留不住人的。只有他会在这里感到心安。

意识慢慢清明,淮因坐起来,长发顺着收拢。他不经意一瞥,却看见腹腔之上不染纤尘的白花。

难怪。

淮因自嘲,还以为是他法术有所精进,原来白楝不声不响就把白花放在他伤口上了。她知道这花的价值以后,才会后悔轻易用掉吧?

他整了整衣襟,推开屏风,沿着暗室走向出口。

淮因曾经一次次从无偌山离开,但还是只能回到此处。即使他厌恶冷寂,厌恶幽暗,壁灯仍是枯损黯淡。他的灵火并不能点燃境中的长明灯。

师尊曾对他说,有朝一日他会寻回故乡,那时所有人都会接纳他的异常,孤僻不群将被拥戴,人们将为天命所归之人的无情感到欣慰。

只是故乡隔着远远乡,始终无法抵达。

时间不多了,假如还不能“浴火”,命途便要迎来终结。淮因沉着脸,慢慢掐动珠串。

“淮因,你恢复了?”白楝守在洞口,回头看见淮因,笑逐颜开。

“你在等我?”淮因迟疑着走过去。

白楝上下一打量,淮因脸色很好,只是衣裳上还有血迹。

“是啊,我顺便打了坐,感觉灵力有所恢复。你不知道,外面突然下雨,把你给的过山峰都浇灭了。”

淮因轻笑:“一场春雨便能浇灭的灵火,莫不是太弱了些?”

“这话不对,是你失策了吧?”白楝狡黠道,“你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春雨你怎么算得到它何时来何时走?”

淮因无言。崖洞之外天光敞亮,白楝面有得色:“火灭了,可我还是找到了你,那不正说明我一点也不弱。”

“你把她们也带过来了?”

“是啊。”

淮因瞥了她一眼:“你身上弄成这样,也是因为来找我?”

“你不也一样。”白楝指向他衣裳上的血迹,“这么多血……出去以后我带你吃点好的补回来吧。”

淮因正在画印打开境的出口,听到这话,停了动作,淡淡说道:“死不了的,下次你不用管我。”

“真的吗?”白楝突然伸手去勾他耳垂上的傀儡线。待淮因转头后,她垂眸看向手心的红线,意有所指:“可是你的傀儡线好像很希望我来啊。”

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引她走进去,还推她一把。

淮因很快把傀儡线摘下来,递给她:“它那么喜欢你,不如送给你好了。”

“……我要傀儡线有什么用!”

淮因若无其事收回来:“傀儡线有自己的灵气,和我无关。”

“诶等等,你这样说我就不忍心了。万一被我拒绝后,它在你耳边夜夜哭,那可怎么办呢。”白楝笑眯眯扯过红线。

“淮因,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厉害。”

“没有。”

“哦——”白楝啧啧两声,“那你还敢一个人打全场!”她拿着傀儡线在旁边编米花绳,没有看他,却郑重其事:“以后我努力修炼,也会很厉害。”

话似乎说到这里就够了,再多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你现在也很厉害。”淮因说完,落下最后一笔,将两人传出了须弥境。

“你们出来了!没事吧?”桐玉倚在门口,一听见声响便冲二人走来,面上不住的担心。

白楝还在追问:“你刚刚说什么,快当着桐玉的面再说一遍!”

桐玉:“发生什么事了……”

淮因要庆幸他此时披散着头发,叫人看不清耳尖异样的薄红。他故作镇定:“我什么也没说。”

“啊——”白楝大为失望,“承认我厉害很难吗?桐玉他耍赖,他当着你们的面就不说了。”

沈纵如投来一个轻蔑的眼神。

淮因:……

桐玉笑道:“好啦好啦,我们楝楝特别厉害。”

她转头对淮因说:“是白楝独自找到我们,又带到这里来。你在傀儡中那段时间,我们已把里外的魔气都清扫干净,被魔附身的人也已解救。”

淮因颔首:“魔核在我手中。这是个会操控傀儡的魔,我怀疑她和丰桥镇的傀儡师有关系。”

“那个傀儡师临走前……”

淮因冷笑道:“天下傀儡术,南荣家无出其右。假若这魔与傀儡师有瓜葛,他们恐怕得给个说法。”

“不过,我们还得先赶路去拜访神医月窟。”桐玉神色担忧,“你不知师兄昨夜毒发,若不是白楝亲自去寻药,后果不堪设想。”

淮因显然一怔:“为何是白楝去……”

他转瞬又明白了,这队伍里原本只有他是火灵根,当时宗主让桐玉把他带上,也是出于给师兄摘药的意图。

白楝见气氛不对,连忙说:“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好。”

桐玉和沈纵如在旁超度山中殒命的百姓,淮因和白楝在旁安慰受惊的小孩子。几个幸存的百姓被封在境中,现下大难不死,朝他们道谢。

那个被称作果儿的小孩其实不叫果儿,而是叫阿淮。据说是日薄山的水涧会流入一条名叫淮水的河,他家就住在水涧边,因此得名。

“阿淮啊,”白楝笑吟吟摸他的脑袋,“这称呼怎么听起来这样熟悉。”

淮因:“……”

阿淮是上山采茶被魔抓到的,在他久久不返家后,爹娘上山来寻,也被魔当做备用粮藏了起来。

此时,他父母在旁连声感激:“我们家就在山下面,仙君一定到家中做客,吃顿饭再走……”

白楝眼前一亮又一暗。这忙着赶路,吃顿饭又要到下午了。

正失落时,桐玉在旁轻轻捂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请带路吧。”

桐玉在前面和大人聊着,白楝和淮因带着阿淮在后头走。因为人是白楝救的,阿淮分外喜欢黏着白楝,哪怕白楝身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姐姐,你喜欢娃娃吗?”阿淮抱着淮因那个傀儡,满含憧憬着问。

“喜欢呀,你旁边这个哥哥可是会雕娃娃画小人的哦。”

“那姐姐到我家里,我家里也有布娃娃,还有磨喝乐。”

“好呀,我们一起玩。”

淮因默不作声拿过他的傀儡,收进芥子囊里。

阿淮悄悄拉白楝的袖子:“哥哥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家里有娃娃,比他的多。”

白楝暗笑道:“嗯,他小气,我们不和他玩。”

阿淮想了想,摇头:“哥哥一个人很孤单,我们要和他玩。”

白楝:“嗯。”

到了山下的水涧旁,那对夫妻找了干净的衣裳给她们换,便进屋准备饭食。白楝换了衣服就去找阿淮玩儿。

他在小院子里给白楝表演布娃娃打架,白楝正看着,淮因也来了。他提着一篮什么东西,走近了看,原来是针线。

“你换下的衣服破了。”淮因开门见山,“我想给你补,没见着人,便找过来了。”

白楝愣了片刻,摆手笑道:“你补衣服直接拿呀,不用专门问我。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倒是客气什么。”

“……好。”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怎么那么随便?那当然不是。”白楝像看穿他一般得意洋洋,“外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淮因看着她莫明一笑,但又不说为何发笑。他瞥了一眼阿淮,问要不要补娃娃。阿淮点头,淮因便坐下,穿针引线,给阿淮补好。

白楝在后追问:“你刚刚在笑什么,我知道了,你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对吧对吧。”

淮因将针刺进布娃娃的创口,抬眼笑道:“你好像一紧张话就很多。”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脸颊发热,白楝缓缓收起张牙舞爪的肢体,理亏一样坐到边上去。

冬日的光线清澈,树影如藻荇交横。淮因很安静地补娃娃,白楝在旁捧腮看着。一针一线穿引而过。

他针脚很密,能把缺口缝得看不出痕迹。

“哥哥好厉害。”阿淮鼓掌。

“不如姐姐厉害,姐姐可会缝了。”淮因勾起嘴角,将姐姐二字咬得很重。

“姐姐好厉害!”阿淮捧场。

“他乱说的!我不会缝啊!”

淮因微微一笑,向他比划:“有个人伤口这么大一条裂缝,姐姐都给补好了。”

这卷的标题都能叫日薄山了,怎么还没写到桃坞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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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桃源无觅(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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