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因补完娃娃便先一步离开,去补白楝的衣裳。白楝陪阿淮玩了一阵子,就到了饭点。
阿淮家并不大,四四方方的木桌子,今日却摆满了佳肴。上头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是农家能摆出最昂贵的珍馐。
“感谢各位仙君救了我们一家子,不然还不知生死呢。”
桐玉温和笑道:“这是我们应当的。只是你们久居山中,可万万要多加提防。”
“是了是了。”阿淮母亲感叹,“再攒些钱,我和孩子他爹也打算搬到山下的小镇去。这房子还是以前公婆留下的。”
那边一言一语说着,不忘给各位推菜:“仙君别客气,多吃点。”
白楝点头如捣蒜。她瞥了一眼身旁。淮因早就和主人家知会过,说是重伤后不易饮食,便正大光明地不吃了,只是坐在旁边看。
阿淮问:“哥哥是不是挑食?”
白楝无情嘲笑:“是啊,没见过比他更挑的了。”
“我不挑食。”阿淮说着,塞了两口青菜。
“阿淮真乖。”
吃过饭后,农户劝她们在此过夜。考虑到路程太赶,桐玉遗憾推辞了。但衣裳还没干,她们便暂留几个时辰。
白楝看着滴水的衣裳满是不解:“我以前以为,修士出门御剑,或是用疾行符。衣服脏了、头发湿了,用个清洁术就能干净。没想到现在……”
桐玉笑道:“万事都要消耗灵力,若是用在这样琐碎的事上,修为上便短了。”
“原来有清洁术啊。”
“火灵根还能御火来烤干衣服。御剑术最为消耗灵力,不是剑修最好轻易不御剑,但若学有余力,那做什么皆可以按着兴趣来。”
白楝若有所思:“我懂了,这就是专攻一点登峰造极。我现在的灵力够烤干火吗?不过,我还没想好修什么道。”
“择道是件很……慎重的事。”桐玉目光落在远处,恍惚间又纠正了措辞,“生在天地间,修行悟道,随心便好。你想学什么呢?”
“什么都想学,可惜我没有拜师的机会。”
“无妨,等我们回到无偌山,你跟我们一起,九皋玄门各派皆有。”桐玉笑道。
“那我可真得好好考虑考虑……”白楝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反复涂掉。
如果要学器修、剑修、音修、傀儡师一类,都太仰仗前期能力培养,她一个半路出家的也只能是个半吊子。除却这些,还剩多少?
白楝招手让桐玉坐到她身边:“桐玉,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我?”桐玉很少出现如此漫不经心的笑容,她一瞬间又恢复平日郑重的态度,说道,“不如……我给你讲讲我是如何择道的。”
她靠着老柳树,双手搭上膝盖。远方一层层云在追逐、起伏,春天近在眉睫。
“我是宗主之女,入道很早。旁人兴许七八岁才得缘开蒙,我一出生便要开始修行。我爹是上一辈里数一数二的大能,旁人都以为他的女儿自然也是个中翘楚。你听说过百鸟朝凤吗?”
“嗯,是一首曲子?”
“也是传说。许多年以前,凤凰神火携孔雀卵降世,各大仙门为求仙缘争夺孔雀卵,最终落在了丹泓仙府,也就是南荣世家手中。凤凰乃是百鸟之王,亦是仙门祥瑞,生于女娲手中,平衡昼夜与阴阳,又曾涅槃。”
桐玉顿了顿,接着说:“世上本无仙山,凤凰降世,异火烧山,万物获灵重生,才有了仙山。无偌山和其他仙山皆是如此得来,因此每个宗门都要供奉凤凰。无偌山宗主例来的传统是习音修,以百鸟朝凤一曲为祭祀乐。”
白楝了然:“所以你也选了音修。”
桐玉苦笑:“如今无偌山神火暗淡,大家都担心宗门何去何从。我这样没有天分的人,样样学、样样庸。爹爹宽慰我,让我顺心而为,可我仍然习了音修,还是演奏百鸟朝凤最正统的唢呐。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贪心?”
“你是宗主之女,难免要考虑更多。”
一个是身在局中的人,一个是她的看客。两人同时沉默的空当里,各自想着一些渺远的记忆。
无言片刻后,桐玉感激笑道:“多谢你听我讲这些。”
“还要谢你替我解惑呢。桐玉,你往后定会找到自己坚守的道。”白楝笑叹,又问,“不过,你说凤凰神火降世带着孔雀卵?”
“孔雀是凤凰之女,凤凰不轻易现身,而是由其子女分治人间。比方说,火神祝融就曾化身鸾鸟。当年,孔雀明王降生于烈火中,赋灵于无患子树,赐山名为佛母山。孔雀也就成了第二重要的祭祀神。”
“佛母山?”
“佛母山是四大仙山中唯一无迹可寻的,现在很难有人找到那里。仙门有四山三岛,我们这次要去的桃坞里就在无垠岛上。”
白楝见话题偏了,连忙扯回来:“淮因手上的无患子念珠,难道就和孔雀明王有关?”
桐玉面有讶异:“真假我亦不明。凤栖梧桐、食楝果,孔雀便寄神火于楝树相近的无患子树。不过凡间的无患子没有神火加持,只是凡品。这手串是长老带给淮因的,平时不轻易示人。”
“我也是偶然看到,很漂亮,所以看得仔细。”
“你若是想要,见到无患子树时,也可捡一些果子。”桐玉笑道,“我真想亲眼瞧瞧无患神树,可那怎会轻易见到。”
“或许……以后佛母山还会重现。”白楝说。
桐玉忽然察觉气息转头,只见淮因隔得不近不远,站在她们后面,不知何时起就在听了。
她想到方才二人正说淮因有关的事,脸上一阵发窘,连忙掩饰:“淮因,你来得正好。白楝要修道,你来教教她,可好?”
淮因眼神停在白楝后脑勺上,他笑道:“师姐应当比我更擅于授道。”
“你们同是火灵根,修行有相通之处,更何况我天资平平,不好耽误人家。”桐玉站起来,“我先去收拾东西。”
“哎……”白楝伸手,只抓到空气。淮因的影子先一步来到她身侧,慢慢移到她的影子旁。无端有些幽怨。
白楝:“坐下来说,我可没排挤你啊。”只是刚刚打探情报被窃听有点心虚罢了。
淮因坐下,斟酌着继续修道的话题:“之前我告诉过你,师尊为我择有情道。我不曾说过一开始我学的并非傀儡术。”
这在原作里说过,白楝有点印象,但没用心记。她只知道淮因于傀儡术一道颇有天分。
“师尊是佛修,我便也修行白骨观。”淮因说,“后来,师尊转而让我修行傀儡术。”
一阵沉寂后,有鸟从树冠里扑腾飞远。
“没了?”
“……嗯。”
“所以为什么?”白楝大失所望,怎么桐玉说那么多,淮因两句就讲完了?
“你想听什么?盘古开天辟地,还是女娲采石补天?”淮因一哂。
“我想听你以前的故事啊。你不是无偌山人对吧?那你以前住在哪里?和师尊怎么遇见的?”
淮因瞥了她一眼:“这些,你若也能毫无保留告诉我,我便全盘托出。”
“那我不想听了。”白楝大笑,“你还是教教我怎么烤干衣服吧,不耽误行程。”
她说这话也只是逗淮因玩,平心而论,若是淮因记起这些事情,白楝怎么还能和他坐在这里聊天。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淮因主修傀儡术,但同时身有火灵根,因此也习御火一类的法术。他依旧用傀儡线做引子,缠在白楝十指,来教她结印。
“为什么要用线绑起来?”
“这样触觉更敏锐,不易遗忘。”淮因牵扯着线的另一端,“若是你觉着痛,用熏香、画笔一类亦可。”
“跟着你学,就用傀儡线吧,也不痛。”
“口诀比较繁多,念错不打紧,一些法术更注重心诚则灵。用意识去调动周遭的灵气。”
“我学会了。”
淮因扬起眉毛:“真学会了?”
白楝谑笑着松开他的线,走到衣服旁边,口中念念有词。果然,在结印之后,一簇火苗凭空腾起。
一旁,淮因好整以暇看着,倒想知道她怎么用这样小一簇火苗烤干衣服。那些口诀要想短时间记住可不简单。
只见白楝单手接过火种,放在地上的枯枝上,很快在旁边找到干草垛,原地生了个火。她指着火苗说:“大!再大!更大!”
火苗当然不是受她语言操控的,而是随着燃烧的干草更多,火势渐旺。
她转过头去看,淮因脸上写满了“这个人又在作弊”的无可奈何。
“你也没说一定要用灵力操控啊。”白楝说,“如果我只会一种办法,哪年哪月才能比过你。”
淮因:“我几时要和你比了。”
“我就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我太弱了。”白楝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继续她再大、更大的“口诀”。
淮因:“……”
“走水了!”远方惊呼一声,有人提水赶来,等近了细看,茫然地放下水桶。
“咦,原来是仙君在烧火……”是阿淮的父亲。
白楝忙道:“没提前说一声,抱歉。我们只是在烤衣服,烧掉的干柴会帮您捡回来的。”
“哎呀呀,不劳烦仙君,我只是看火势这样大,想起十多年前的事,心有余悸。”老大哥抹了把汗。
“什么事呀?”
“这日薄山十多年前曾被大火烧过,树木成了焦炭,整座山冒了几个月的烟,比山火更吓人哩!”老大哥接着说,“据说那是神仙在这儿打架,我们凡人不敢接近,便没细瞧。”
“烧山?那可不算是什么神仙。”白楝略有鄙夷。
老大哥憨厚一笑:“后来我们是见着真神仙啦,腾云驾雾,慈眉善目,跟菩萨似的。她一来,山上的树木又重新生起来了,还给我们留了平安符。”
“平安符……?”淮因重复这三个字,像在思索,而非发问。
“就在我们屋里头供着。”老大哥又说,“神仙还从水涧里救出一个孩子,仙君是没见到,那浑身烧得焦黑,叫人不忍心看!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白楝心里轰的一声,转头去看淮因。他犹在沉思,倏尔察觉白楝的目光,抬眼一瞥,轻轻一笑。似在问她有何贵干。
白楝把话转到旁的上来:“如今定是重获新生了。就像这日薄山,也看不出当年大火焚山一事。”
老大哥点头笑道:“是了是了,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桐玉收拾好东西后,她们也把衣服重新换上,给这户人家送了些符箓、镇宅物,启程向山下的小镇走去。
白楝现在很发愁。已知时间延误,怎么才能赶上原本的偶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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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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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桃源无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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