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云镇罕见的停了雪。
暖阳从如棉絮般的云层里钻出，柔和细碎的淡金色照在堆满了白雪的路面屋瓦上，一副天地晴明的开阔之感扑面而来。
祝昭昭换了新衣正开窗透气，一只麻雀正巧飞到平台上，张着嘴朝她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想要讨得一份吃食。
她拿了块糕点，捏成碎屑撒在窗台，那麻雀便试探着啄了几口。
见它犹豫，祝昭昭笑道：“吃吧，都快深春了这雪才停。看来你们饿了许久。”
这么好的天气，倒是适合外出探寻。
夙鸢和云阆君天还未亮就出了门，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正思忖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嗓音，带着些趣味：“看来祝姑娘倒是闲心依旧，一大早还有心情投喂鸦雀。”
祝昭昭听见动静，才转身就瞧见祁辞危正靠在乾字房门口，一副懒散得姿态丝毫不输她半分。
那张玉容雕刻般的脸噙着抹笑意，朝她悠悠看来时，多了分柔和的神态。
他什么时候来的？
“彼此彼此，祁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祝昭昭迈开步子朝他走去，眸中渐渐映现出他那头扎了一半却散乱作一团的墨发，好似疲软无力的软脚虾般顺直的垂落肩头。
一看就是自己扎了许久都没成功的成果。
祝昭昭突然觉得反派有些可爱，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辞危，”她忍俊不禁道：“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大个人不会绑头发。”
少年本笑着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紧紧攥紧着手中的发带，别过脸道：“嗯。”
听见他这么爽快的承认，祝昭昭本乐着的一张脸骤然收敛，刚打算开口安慰就听到少年平淡的声音传来。
“小时候的头发都是母亲绑的，自从被送去死人域后就再也没有将这个发带取下过。”他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褪去了赤红微微泛白的麻绳，一副失落模样，“昨日云兄……”
昨日，云阆君见他头发上全是泥灰和血迹，一个劲的劝他解开发带洗洗。
但他碍于自己无法梳妆，总是借口推脱，最后还是因为云阆君那家伙提议要给他搓背才得逞。
他倒无可奈何，不能拿云阆君的多管闲事怎么样，但是对于生母给的这个发带，他早就想丢。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清元兰城那户姓祁的人家所生的次子。
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贱卖的附属品。
祝昭昭在原地眨了眨眼，心中竟然有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真该死，她还是笑早了。
反派从小就没有人文关怀，从来没有体验过被悉心照料的生活。他在死人域摸爬打滚地求取生存，根本没有闲心去学这些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琐事了。
反而是像现在这般，他对她坦然的承认自己的伤疤，这般猝不及防地就叫祝昭昭瞬间忘记了他是个黑心家来着。
他黑，但是他有理由啊。
她是来攻略救赎他的，不是来反复鞭笞他身上的伤口的。
祝昭昭隐了自己的怜悯，扬起一张笑容道：“没关系，我来帮你。我这还有昨日云公子买的发带，刚好用得上。”
她转身往屋内摸索，翻出来一条男子款式的水青天色发带。
祝昭昭看着这发带心中惊讶不已，云阆君似乎比表面上的没心没肺要看起来更加心细。
“你过来这坐着。”祝昭昭指了指窗台边的矮凳，示意他坐下。
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祁辞危勾了唇笑道：“你会？”
祝昭昭想了想，她只会三种发型：马尾、麻花以及丸子头。
马尾倒是适合这个时代的少年，麻花和丸子头……怕不是要被祁辞危给杀掉。
“算会吧，我可以给你试试。若你不满意大不了去楼下找个会的帮帮忙。”
祁辞危没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坐在了她跟前。
祝昭昭见他这一头浓密的墨发，心中暗自感叹古人头发就是多。祁辞危被虐待七八年竟然没有营养不良，反而长得又高又结实，头发还多。
羡慕两个字她已经说累了。
当下，她的指尖划过祁辞危的秀发，一点一点地往上梳着，房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见指尖与发丝摩挲的声音。
祝昭昭垂眸侧眼，瞧见他脖颈处有块青紫，脸色登时红透。
这不是她的光辉战绩吗？她害羞什么！
虽然这样想着，祝昭昭却不敢再看。
此刻，房内安静得除了梳发的窸窣声外，还多了一道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不知过了多久，祁辞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不担心夙姑娘他们？”
“担心。所以我不打算听他们安排，稍晚些我就去找他们。”祝昭昭将发带绑了几圈。
她还没有忘记系统所说的引导祁辞危救人呢！
这个任务其实很简单，她作为傀主与傀儡生死一命，自然是她在哪里祁辞危都要来护着，这样他才不会被“偷家”。
“以祝姑娘的身手，若是遇到了那只大妖，如何逃得掉？更何况姑娘还受着伤。”祁辞危望着窗外因为升温而掉落下来的雪块，决计她不敢涉险。
祝昭昭将发带绑了个蝴蝶结，退了几步：“可什么都不做比被抓还难受，不过我吉人自有天象，绝对不会有事的。”
祁辞危察觉她已完成梳妆，起身道了句谢，拒绝了祝昭昭让他检查的提议。
“不必，我信祝姑娘。”
你还是别太信吧。
她都快对这句话有ptsd了。
“祁公子不打算去帮忙吗？”祝昭昭放回木梳时，翻出来一个玉冠，上面没有妖气，应该可以给祁辞危用。
“身上旧疾过多，怕是有心无力，还是不要给云兄他们添乱了。”
祝昭昭：“……”
放屁，明明他厉害到连夙鸢都难以对付的巫妖可以精准击杀，居然脸不红心…嘴不诚地说什么拖后腿！
她挑了挑眉，没敢将吐槽说出口，摆手示意他低下头。
见她手中拿着个青兰质地的玉冠，祁辞危拒道：“这个不必。”
这是那些仙门世家子弟爱的装扮，左右不过是伪装自己清雅不俗，凡尘缥缈罢了。
祝昭昭却很坚持：“像祝公子这般仙人之姿，带上这个一定很好看。”
此时，祁辞危正盯着她沉默。
祝昭昭对他太过好，好到他都要怀疑她这般付出所求到底为何。
昨日她说要他爱上她，不让他死，难道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
那如若他装作顺从她的意愿，是不是就能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了。
“太过招摇了吗？”祝昭昭颓然将手垂下，兴致缺缺道：“那算了。”
她把玉冠放回包裹，一脸可惜。
“可以。”
什么可以？
祝昭昭耷拉的头猛地抬起，看着祁辞危道：“什么？”
祁辞危笑了声：“你可以给我戴。”
咦？今天怎么回事，反派转性了？
祝昭昭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重新拾起那玉冠替他带了上去。
她满意的看着少年玉兰仙姿的模样，暗叹真不愧是她。
*
申时三刻，昏暮已至。
祝昭昭在客栈楼下坐了一天，就等着合适的时机直接摸过去那座破庙里。可等待时机的日子难熬得快要窒息，她已经焦虑得饭菜也吃不下了。
一旁的系统倒是不急不慌地吃着正香。
“你也吃得下，我都快吐出来了。”祝昭昭阴阳了它句，将它嘴里的胡萝卜抢了过来。
它又不是真兔子，吃什么胡萝卜。
“哎呀，时间还早着呢。”系统认栽般坐下，指了指天色，“等那道彩霞入了山头，咱们就出发。”
祝昭昭点了点头。
“小二。”祝昭昭朝身后忙碌的小二喊了句。
“哎！客官您有什么吩咐。”他恭维的交叠着手，小跑着来到祝昭昭身侧。
“待会我离开后，你帮我同楼上那位和我们一道的公子打声招呼。”她思索了一下，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圆又在圆形添了个箭头，“你就这般画给他看，说我先出去同其他人汇合。”
小二伸长脖子看了眼桌面，接过祝昭昭递过来的铜板，爽快答应道：“好嘞，保证帮您办成。”
……
月华如水，夜幕低垂。
祝昭昭跟着系统的指引悄然摸到一座破庙前，见这地方荒无人烟的，到处都是破烂空房，忍不住抖了抖。
“能检测到男女主位置吗？”祝昭昭小声问了一句。
“根据系统检测，此刻男女主还未到达。”它扫视了四周一圈，又道：“宿主来早了。”
祝昭昭：“……”
高度紧张下，她确实脚程加快了些。
不过这里的光线竟然比方才她穿过的街道还要暗，想来那玉石妖就在附近。
祝昭昭现在缩在一颗枯草堆里，胸腔止不住地跳动。
她不会人还没遇到就先被妖怪掳走吧……
正担忧着，耳边就传来一阵男女交谈的声音。
“只有这处地界没排查过了。”夙鸢此刻正提着玉兰剑四处查探。
云阆君走在她的前方吐槽道：“这妖也太过谨慎了，将自己的气味投放得到处都是，没想到最后会是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是男女主！
祝昭昭刚想起身跟过去，忽而一阵风从后背掠过，惊起满地的枯叶。
她缩紧系统抖了一下身子，慢慢将头转了过去，瞬间就被一股黑烟裹住，消失在了空气中。
系统此刻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一脸不可置信——又是我被丢下来了？
祝昭昭：系统真该反省反省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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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双生玉石妖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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