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梵眼前一黑,昏倒在男人怀中那一瞬间,想的不是自己成功接近他了,而是如此薄脆的体质世所罕见,不知道能不能制造点意外原地去世。
可惜理智告诉他,意外给这副身躯造成的损伤只会苦了他自己,只要灵识还在,不过是换具身体的事。
空梵心里无声叹气,满怀遗憾地沉入黑暗。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没有做梦,中途不曾惊醒,直到彻底睡饱了,意识才渐渐复苏,带动身体醒来。
空梵转动眼珠,将睫毛掀开一条缝隙,暖色的烛光霎时跃入眼底,并不刺眼,反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种温暖并非心理错觉,而是真切包裹着他全身。此时他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被,火炉般的暖意烘烤他冻僵的肌肤,他呼出一口白气,竟也是热的。
“劈、啪……”
木头燃烧的声响在旁响起,空梵想要坐起身,却舍不得被窝里的温度,便只是转过头,在床下不远处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火盆。
他置身于一栋窄小的木屋,关闭门窗,一个火盆就能让屋里温暖如春,也让他难以忽视坐在火盆旁边添柴禾的人。
“你醒了。”
冷青时用半长的枯枝拨动盆底木柴,使其烧得更旺盛些,清冷声线被半空腾起的火星子烫过,愈加沉静从容。
他抬眸与空梵对望,眉眼略带笑意,却也不遮掩眸间的审视,相较严寒环境相对单薄的白衣映着明灭的光影,衬他气质淡泊。
空梵不在意他的探究,注意力跑偏到他那件带兜帽的白袍去哪儿了上,随即后知后觉地低头,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严严实实束紧的袍子。
“是你……咳。”空梵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是你救了我?”
“是你找到了我,我才有救你的机会。说起来,这算是你的自救。”冷青时温和地缓缓道来,论调严谨,“阁下为何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此处?”
“我……阿嚏!”
关于这个问题,空梵昏倒前便想好了说辞,可刚张口便被一个喷嚏堵了回去,鼻尖发红,眼眶也微微泛红,看着好不可怜。
他捏捏鼻翼,余光瞥见冷青时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低下头,专心把火拨得更旺,跳跃的火光映得他眉目温柔。
空梵看他那张脸依旧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不站在他的对立面,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也能得到他的友善相待。
把那一丁点如鲠在喉的膈应咽下,空梵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我醒过来时,躺在一座像是义庄的房子里,身边都是腐烂的尸体,只有我一个活人。至于我的身份,我的来历……抱歉,我都不记得了。”
冷青时手一顿,目光再度落回他身上。
他裹着被褥侧躺在床,因为怕冷,小半张埋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发青,衬得眼睛黑白分明,幽亮的瞳仁仿佛浸没在水的黑琉璃,真诚澄澈,不似说谎。
冷青时不由得想起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场景——寒风萧瑟,而他衣着破损单薄,披头散发,步履蹒跚。
他是鬼魅亦或幸存者?又或者二者皆不是?
冷青时并不轻信,放下枯枝走到床边,拱手行礼:“此地境况殊异,本不该有活物存在。恕在下冒昧,能否请阁下让我一观你之状况?”
“我昏睡时你没有检查?”空梵仿佛脱口而出,而后故作失言地垂眼,补充道:“当然可以。”
他虽然只剩一抹灵识,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知之甚深,除去比常人虚弱一些之外,并无不妥,这也是他相信天道系统能复活自己的依据之一。
生死人、肉白骨素来并列出现,蝴蝶已经证明自己可以做到后者,那么前者至少能摸到一点边。
冷青时坐在床沿,并起双指虚点于空梵眉间,指尖金光浮动,一股暖流顺着灵台没入空梵体内,流经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仔细探查的同时,顺便为他舒筋活络,驱寒除湿,消去些许小毛病。
空梵感觉身子骨又暖和很多,被子裹着有点热了,便掀开一截被角透气。
冷青时没有查出问题,也并未发觉他没有灵魂,只有一丝灵识,收手再次为怀疑他而致歉,并解释起自己的疑虑。
“此处名为阵骨荒原,约莫百年前还是一座万户城池。然而某位阵术宗师在研究他的新阵法的时候,不慎导致法术失控,阵法爆发的瞬间屠尽了满城的人,他自己也未能幸免,埋骨于此。从此以后,这里便被那残阵的力量笼罩,四时如冬,寸草不生,生灵辟易。”
冷青时回到火盆旁跪坐,拾起堆积在侧的枝条放入火中,不紧不慢地翻搅。
“阁下方才说,你醒来的地方还有几具尸体,可否带在下前往一观?或许他们身上便藏着有关你身份的讯息。”
呼啸的风声犹在耳畔,空梵回忆起不久前被冻晕的体验,默默把被子裹了回去。
他差不多忘了自己要攻略冷青时的事,疲惫问道:“能不能等风小一点再去啊?”
“残阵不除,荒原上的风永不停息。”冷青时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那些尸体身上只是可能存在与我有关的讯息,不是必定存在。更何况,一个差点让我丧命于此的身份,忘了,说不定是好事呢?”空梵勾起淡色的唇瓣,向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但若不弄清自己的来历,你也有可能遇到危险。”冷青时平静地据理力争,“这里是阵骨荒原,生灵禁区,让你来此的人未必心怀善意,你忘了,他们没忘,你觉得若是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遇上那些人,会是何下场?”
空梵微微歪头,与他对视良久。
自从登上魔尊之位,他便再也没有为这等小事烦扰,自然也就无人会同他摆事实、讲道理,劝他按照旁人心意行事。
换做以前,空梵要么懒得理会,要么一袖子抽飞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偏偏如今的他功力尽失,只是个寻常人,前者后者都做不到,只剩乖乖听话一条路可走,实在让人不悦。
想到这里,空梵厌倦地垂下长睫:“可是外面太冷了,我之前被冻晕,刚醒来不久,真的不想出去。”
冷青时眼波微闪,掠过一丝笑意。
“无妨,我有一式御风术,不会让荒原的寒风再吹到你。”
说着,他走到床边,向空梵伸出右手。
他的手修长白净,指甲修剪圆润,掌心纹路浅而齐整,像雕刻大家精心琢出的艺术品。
空梵盯了片刻,伸手握住。
温软的暖意流进他指间,熨开残存于骨□□隙里的寒意。
冷青时牵着他下床,抬臂虚虚环过他的肩膀,带他走出木屋。
门外冷风依旧,却都止步于空梵周身半米处,没有半分吹在他身上。
冷青时指节一勾,拢在他身上的白袍兜帽自动罩在他头顶,随即松开他的手,将身后的木屋缩小攥在掌心,收进袖囊。
“这里是你遇到我的地方。”冷青时说道,“还记得路的话,带我原路返回吧。”
空梵整整衣领,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脸。他仍然是那副万事在握的从容沉静,不仅脸,就连气质和行事风格,也越来越接近自己印象中的那位死敌。
从前与他敌对,只觉得膈应。现在站到同一阵线,他倒是讨喜了一点。
空梵缩回目光,左右瞧了瞧,抬脚走向东面。
“这边。”
……
去时逆风走得步履维艰,回来的时候有人护着,空梵可谓健步如飞,不多时那座“复活屋”便出现在他面前,破败不堪,并且跟这片荒原格格不入。
他刚走到门边,屋内飘出的恶臭便让他停了脚步,鼻尖微耸,略带嫌恶地别过头去。
“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出来。”冷青时适时开口,“可以往旁边走几步,但不要离得太远。若是有突发情况,我担心反应不及,护不住你。”
“好。”
空梵点点头,果断退到闻不见味道的地方,背过身长吐一口气。
体弱、畏寒、洁癖。
冷青时在心里记下他的三个显著特质,推门走进木屋。
迎面而来的腐臭让他动作一顿,可他依旧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次检查屋内的六具尸体,并找到空梵原先躺的地方,目光在那块裹尸布上停留少顷。
这几人生前都是练家子,看路数不像普通的练武之人,而是受过统一训练的兵士或护卫,手掌、小臂同一部位都有相同的茧子和伤疤。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他们应该是死在某个温暖的地方,而且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才被挪进荒原里来。
原因不明,或许是为了保存尸体,或许是抛尸、藏尸。
尸体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但通过他们衣物的料子、款式和花纹能够判断,他们来自大弈北境的长都。
说起来,空梵身上那件衣服虽然破损严重,却也能看出与尸体所穿的是同款,并不名贵,也无特殊之处,说明他的身份不算显赫。
那他挑剔的性格和娇贵的体质是怎么养出来的?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同这些尸体混在一起,被送到荒原上来?
冷青时能确认他是活人,但在他惊醒之前,身上也有一快裹尸布。
假死?或者……死而复生?
冷青时摇摇头,收拢发散的思绪,转身走出木屋。
空梵等得有些不耐,见他出来当即问道:“先生可曾查到什么?”
“他们和你应都来自长都,除此之外别无发现。”冷青时道。
“长……都?”听着像是人族城池,空梵问:“那是什么地方?嗯……你知道的,我失忆了。”
“那你忘得够干净的。”
冷青时意有所指似的点了一句,回身施术隐去木屋,又说:“我正好要去长都一趟,你和我一起走可好?”
“好,当然好。”空梵求之不得,“对了,先生将木屋藏起来,是打算之后利用它钓‘鱼’吗?”
心思敏锐,失忆症严重。
冷青时在心里的“空梵观察笔记”上又记下两笔,轻轻颔首。
“走吧,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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