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口吗?”幻影旅团的成员小滴问。
“小滴!”玛奇沉声呵止了她。“也对,你只是忘了……”
“才怪,我没有见过她。”竖着高领的女孩子,扶正大眼镜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心里很难受。不弄死的话,弄残也可以,塞进行李箱带走吧。”
“不,你不能伤害她。”挺着鹰钩鼻的金发女人否定她的建议,“自从做出决定的那天起,不论是她还是我们,都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
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死亡来临的一日。
犯下累累血案的幻影旅团,离开案发现场。
他们没有带走灭口,也没有带走昏迷不醒女人,甚至体贴地将人塞进了温暖的被窝。
全村没有被卷入这一事件的男孩,酷拉皮卡返回村庄。许是冥冥中自有预兆,还未见全貌,就自感心慌难安。
世间百态,不真真切切落到头顶,谁都能无伤大雅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有闲心的,还能动动嘴皮子,奉劝当事者大度。可它一旦降临,有且只有一条的生路,明晃晃得摆在那,任由世人们在愤怒里覆灭,于仇恨间复苏。
当现实脱掉伪装的丰腴身姿,只露出里头干瘪的形状。人们才会真切地认知到比起和平安乐,多的是伤心惨目。
在那之后,情爱深重,因缘绝断,唯有永恒的复仇与怨恨历久弥新。
不那样做的话也别无他法,否则要以什么慰藉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亡灵?
窟卢塔内外出而侥幸存活下来的男孩酷拉皮卡,未必能够被称作是幸运。
憎恶、仇恨、悲哀,这些先前他鲜少品尝到的情绪,初次领会,就彻底镌刻在每一条骨缝深处,要伴随他的余生,连每次呼吸都搀着阵痛,直至灵魂消亡那日。
酷拉皮卡找遍整个山村,只找着世初淳这一个活着的人,却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检查她全身,没有外露的伤口。
他不是隐世的良医,也没学会看病问诊,不明白女人是震怒之余动了胎气,加之身体遭受过经年累日的磋磨,留下病根,才会在太过于虚弱的状态下,没法短时间内清醒。
酷拉皮卡端来水,喂世初淳喝下。
在还是幼童的年纪,接受族群覆灭的惨状,反过来照料昏睡的成人。
酷拉皮卡学着大人们的模样,采摘邻近的药草捣碎、研磨细致,过滤出绿汁来喂世初淳服下,他做了能构思出来的所有解决方法,世初淳依旧在沉睡。
心里跼蹐不安,几乎每隔几秒钟就要试探女人的鼻息。
他趴在世初淳胸口,听那微弱的心跳声是否还在正常跳动。摸她手腕上的脉搏,反反复复查验人是不是还活着。
酷拉皮卡不敢离开一步,连眼睛的眨动都舍不得。
担惊受怕一晚上,全程不敢合眼,生怕一个闭眼,族里就只剩下自己。
天际皎皎明月蓄着凄凉的辉光,蹲坐在地面的男孩,泪水噙满眼眶。他捧着世初淳右手,贴在面颊边,用肌肤接触传递身体的温度,时刻处于触碰到的体温下一秒就会冷却的惶恐。
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联结着宇宙与人间的银汉,淌成一段盈盈的水渠。眼不交睫地守望两人,见昏迷的女性安睡,阔气地挥洒寥落的星光。
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能觉察出此中的纰漏。酷拉皮卡找到世初淳时,她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着装,没有血腥黏着。
他趴在世初淳旁边,该是庆幸的,偏免不了疑窦丛生。
现阶段的男孩,兴许不够强力,可机敏有余。
可疑之处比比皆是。幻影旅团虐杀掉村落族内和族外的人,手法残忍到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骇心动目。他们却偏偏放过了同为外来人士的世初淳,不仅毫发未伤,甚至可以称之为多加照料。这不可不叫人心怀顾忌。
基于是女人有孕在身就放过她?幻影旅团要是真仁慈宽和,就不会使出卑劣下流的手段,以此制造出成色最上等的火红眼。
种种思虑,打乱成猫咪玩耍的毛线团。缠绕在酷拉皮卡大脑,要他理出半分通畅的逻辑都不能。
这或许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
先夺走他可贵的族亲,再陷他于卑劣的不义。
幻影旅团大开杀戒,以此颠倒他的世界。接着轻悠悠抛出一个幸存者,再接再厉,撂倒他可以依傍的亲近者。
所有疑问,落在万籁俱寂的村野,有如覆盖窟卢塔族的白雪。它们纷纷扬扬地洒落,可伊昔美不胜收的雪景,现今已无人欣赏,顾虑未曾开口,统统失去了追问的源动力。
等待的过程难熬,像是小火慢炖的肉汤。水液冲散自身的外皮、脂肪、筋肉,以碰一下就要被烫伤的高温,持之以恒地在周身沸腾,教萦绕在心头的痛悔久久挥之不去,是不计其数的痛恨杂糅而成。
酷拉皮卡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相比较来说,他更期待世初淳的存活。
脑海里的念头来回拉扯,矛盾的心理做斗牛状自我冲撞。
在这放眼尸山血海,闭目是一对对同族人血窟窿的大环境内,他双手唯一能紧紧握住的,只有面前这双暂时还没有变得冰凉的手。
眼睛是心灵的窗棂,此言所言不虚。
在这堪称等待死神裁断的时分,理智与感性胶着地做着争斗。寂灭男孩眼里的热忱,令情感携意识共沉沦。
呼吸好微弱……
酷拉皮卡试探女人的鼻息。
心脏也跳动得缓慢了。男孩趴在世初淳胸口探听着震动。
哪里受伤了吗?明明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伤口。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是不是在其他方面受到了伤害?她是不是会和他的族人们一样,永远地沉睡在这片土地上?
拜托,请醒过来吧。
只要能够睁开眼,他什么都会愿意做。
数九寒天,皑皑白雪为死寂的屯子送葬。皓月当空,肩头盖着羊毛毯的女人从梦中惊醒。
簌簌作响的风,吹动屋棚声。压抑到比巨石沉重的呼吸,在世初淳睁开眼的瞬间获得解放。
“不是我在做梦吧,你是真的还活着的吧?”
欲哭不哭的酷拉皮卡,倔强地吸着鼻子。
他不敢确认女人的真伪,直到对方重重一颔首,招徕他近前,以切实的体温予以他无容置疑的拥抱。他方才用力地环抱住他认识的人里,仅剩的唯一一个存活者久久不放。
两位幸存者顶着寒风与凄雪,相拥而泣,衬得他们两个大活人好似生生死了一回。
也确乎是死了一回。
死去的人无知无觉,生者总有永无止境的事情要面对。
见世初淳恢复意识,酷拉皮卡亮了许久的火红眼,闪烁不定。
重峦叠嶂笼络出参天的阴翳,世初淳细长的睫羽颤动,为自己没能阻挠外侵者的屠杀出口致歉,“对不起,我……”
“不是的,谢谢,谢谢你活了下来!”酷拉皮卡急忙抢道。
他脑袋耷在她肩膀前,下巴埋在她的肩窝里,强忍着啜泣,“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他没办法想象要怎么在这个绝望的世界存活,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永无止境的复仇焰火进行烤灼。
有大人依靠的孩子,放声大哭。世界七大美色之一以哀哀欲绝的方式,向世人呈现它的美丽。有心之人但凡所见,都会为自己目睹的光景悲伤。
世初淳和酷拉皮卡两人,一大一小,埋葬村庄里一百多号村民。他们收拾好行装,走出深山,寻找幻影旅团的影踪。
他们向世人揭发幻影旅团的罪行,除了收获几声寥落的唏嘘,大多数人对此漠不关心。强权倾轧,弱肉强食。死亡在这片土地上屡见不鲜,而人命又显得何其卑贱。
两人并没有为之而气馁,他们会一步一步来,找回窟卢塔族族人流落在外的眼睛,抓住复仇的时机。
晌午有落幕的时候,相聚有离别的一日。
酷拉皮卡与世初淳告别,表示他要去特定地点参加特训。他要锻炼自己,在不久的将来报考猎人考试。
世初淳没有挽留。
窟卢塔族的血案太惨烈,没有人在亲身经历过后,能阻止与受害者们流传着同样鲜血的可怜孩子。势必要以牙还牙,使施暴者付出惨痛代价才行。
同样的,她亦不忍酷拉皮卡的良善,在报仇雪恨的进程里,作拓印的碑文被岁月日渐剥蚀。
在正义东歪西倒,邪恶作褡裢四处套人的天地,没有机械降神主持公道,被侵害的对象就只能不断得磨练自身,修为锋快的兵刃,以此割断敌人的咽喉。
世初淳有她要做的事,她要查清楚自己是否还有未找回的记忆。那些来犯的人言谈举止间,好似与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她脑中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头绪。
犹疑中,她做出决定。
她要以自己的方式,不拖酷拉皮卡的后腿,并且为他提供助力。她整备好二人份的行囊,决意与酷拉皮卡分散。
两人坚定着他们的道别,不是以分道扬镳为目的,而是追寻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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