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看着眼前的马车发愣,白乐则被吓得躲到了洛河身后,马车前板上的人抬了抬头顶的草笠,露出狭长的眼。
元安倚靠在车门上,拉紧手上的绳,状似随意地略过两人,扬声说:“不是要去辜邬吗?上车。”
洛河没想到他回来,自从那日后他就像人间失踪,连着两天都不曾出现,正当洛河以为他还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开始想别的对策的时候,他出现了。
这就导致她还没来得及像白乐解释这一切。
白乐缩在她身后,眼睛瞪大盯着元安身上的鸟羽花纹,害怕得往后退两步,要不是洛河拽住她的袖子,她都能栽在门槛上。
洛河摸着自己脑门,亡羊补牢解释道:“他……是我表弟,远方表弟,他跟我打架输了才来给我们做车夫,叫他小元就好,”说着就揽过她,半推半就地往车上走。
洛河听见元安轻笑了一下,自己有点尴尬,但话已经说出口哪还有收回的道理,她决定这一路都不要跟元安说话,转过目光看白乐。
白乐眼睛瞪得大大的,洛河猜她应该没能把元安和那天晚上联系起来,那天她回屋后就看见白乐摊在床上睡得正酣呢,想来意识都不是很清醒。
两人上了马车,白乐缩在了角落,洛河则是四处翻翻,将座位下座位上,墙壁上隔层里都看了个遍,想知道那些小说里说的暗器到底都存不存在。
轿厢很宽敞,车窗四角封起来风吹不进,车内还烧了暖炉,不一会就出了薄汗,她将外面的棉衣脱下铺在座位,坐上柔软的垫子,呼出的热气往外散,只有鼻尖还点点冷。
元安早就把两人堆放在门口的行李搬上了车,等二人上了车,他又尽职尽责地下车去锁了门,洛河才想起来自己竟然给了他钥匙,两把钥匙,偏偏给了他一把。
白乐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子坐得笔直像一把竹尺,睁着大眼睛往轿厢前面望,洛河以为她还在害怕,挪到她旁边解释说:“他身上的图案就是纯粹他喜欢,你若是也喜欢我也给你寻一件。跟什么神教啊,使徒啊,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害怕。”
白乐将脑袋转过来,她还是一副很惊恐的样子,在洛河的注视下,她的眼眶里慢慢满上泪水,像是水库蓄水过了临界线开始往外溢。
她声音哽咽说道:“我第一次坐马车……”
她将哭声放大,这次换了洛河不知所措,她扑过来抱住洛河,泣不成声地说:“阿河,我第一次坐马车。”
“原来坐马车是这样新奇,马车里这么暖和,怪不得贵人们冬日两步路也要人抬着。”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值夜,值夜的时候能歇在贵人屋子的外间,蹭到一点点烧暖的气,就算整夜都不睡觉,至少是暖和的。”
白乐捂住眼睛,她想止住泪水却把指缝都沾湿,她攥住自己的衣袖,颤声说:“阿河,你现在是郡主了,以后若是我来找你,你还能请我坐马车吗?”
洛河不知道说什么,她拉过她,将白乐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抹干她的泪水。她想起昨日,册封为长羽郡主的诏书送来的时候,白乐比她还激动,看上去安静的女孩在屋里上蹿下跳,还做了一桌的黑暗料理,两人只能含泪吃完。
她说圣旨上何琨的字丑比不上袁娈分毫,还把珠宝玉器全部倒出来铺满一地,洛河扬言要将这些都卖了换酒喝,两人在千金一丈的绸缎上画对方小像,把鞋袜脱了丢进古董玉瓶,就这样玩了通宵。“千金散去还复来。”洛河睡过去前,迷迷糊糊叨叨着。
“坐,随便坐,你昨夜毁掉的锦缎,随便拿一匹都能换辆马车了,还跟我说这些。”她掐了掐白乐的脸蛋,扯开嘴角说。
白乐破涕而笑,擦干了鼻涕眼泪从洛河身上起来,“那你可要写保证书,不许说话不算数。”
洛河怎么敢不答应,她从腰上取下一块昨日才挂上的彩玉,塞进白乐怀里,跟她说若是她忘记了就让她自己去买。
“以此玉发誓,洛河请白乐多多坐轿子。”洛河举起手放在额前起誓,白乐说她耍赖,两人又闹到一团去。
马车颠簸,逐渐远离市区,本来从天上城到辜邬只需要一日,但她们还拖了几件行李,马儿跑不快,也不能绕山区近路,只能走相对安全的官道,如此一来,怕是要走上一日半才能到。
群山往身后移去,浮云染做墨色,傍晚开始吹起的寒风将轿厢拍打作响,轿厢里一片漆黑。洛河惊醒,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白乐蜷着腿躺在里侧睡得正香,她把她向里面推了推,披上棉衣,撩开前面的帘子。
云分三地,雁衔金泥。
帘外是四面漆黑的高山,暗色的天际中一轮熔金日,唯有黑灰金三色,从年轮中流出来,雁群成排飞过,在圆金盘上烙上影子。
当马车经过山谷地段,渺小的人抬头望,好像大雁会不停经过,日光也不曾落下,山谷不曾变迁为海洋,海洋也不会上升为山峦,一切都只是永恒停止的历史在这一刻回溯,以不同的频率震荡。
鹰鸣回响,猿啼三声,天地将他们吞噬,又将他们孕育而出。
她惊叹眼前的美景,冷风吹过捂了捂身上的棉衣,马儿的速度不算快,元安牵着缰绳,依靠在帘子左侧,头上的斗笠遮住了整张面容,他褪色在群山里,影子随着光流转而落在木板上,山沟中,如天命般不可知不可捉摸,转瞬即逝。
她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抬了抬他的斗笠,她看见他的小臂一动,马儿又慢了一点。
洛河说:“我前阵子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为了给一个红斗篷的残废女孩求药,把自己手指砍断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笨的人,那女孩一看就活不久了,为她求药值得什么。况且她严苛又不讲人情,换我做她的下属,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洛河一边说一遍偷偷打量着元安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坐得更近了些。“元安,你说为什么呢?”
没听到回应,她坐在他旁边却看不见他的脸,她弯下腰将头伸进他斗笠下,一缕发丝落下贴在她耳边,眨眨眼睛与帽檐下的人对视上。
“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洛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元安好像在笑,他嘴角轻轻扯动眉梢,漆黑的眸子里光华尽散,凝聚成自己的小像。
“也许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要比自己重要的多。”
洛河心头一跳,但他接下来说的半句话又将她浑身的热意浇灭,血液凝结倒流,从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中跳脱出来。
“因为教条第一,明女神高于一切。第二,女神使高于世间五感能体察到的一切。”
她差点忘了,如果他真的是两百年前穿越而来的亡魂,那他就是与神教透彻结合的信徒,一个全心全意为宗教而战的斗士。而她是他心中唯一有机会重振神教威严的,神的代表。
这些才是他费劲心力找到她,冒死将剩下的空生使徒聚集起来,拼尽全力给她最好的资源,对她无微不至百依百顺的原因。
那个梦也许是真的,但梦中的女人与她截然不同,自己也发誓不会重蹈两百年前的覆辙,她跟梦中的“洛河”,说是两个人也不为过。但元安却把她当做“她”来效忠。
她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自卑害怕,“洛河”在他心中种下小心翼翼的果子,早已结成参天大树,密不透风的叶子在他心里筛不进一线日光。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她”,因为“她”对他做了太多,两人结成的果落在她身上,她又应该如何自处呢?
洛河僵硬地坐直身子,像被抽干力气依靠在轿厢上,她张嘴才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可是翉笃已经不在了,明女神像也被换成了开国圣宗像,寺庙的原址造起了民房,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你还在就有意义。”
洛河说不上的烦闷,她撑着木板测过身,“元安,她已经不在了,我不是她,我不会为你们的翉笃做任何事情,我也不是你们的神使,我就是一个满脑子都是物欲幻想的普通人,配不上你们崇高的信仰。”
“我错了。是我之前没想到这些,你也从未向我坦言你的身世。我错了,你走吧,如果一切都是因为神教,那你与那些愚昧之人也并无区别。”
洛河站起身子,像不远处的驿站看了一眼,轻声说:“今日赶马辛苦你了,一路的食宿我给你报销,明日一早,你就回天上城吧。”
她说完,没管元安有没有回应,径直走回了轿厢里,又过了一会,她听见马车停了,撩开帘子正是驿站门口,她晃醒白乐,给了伙计两贯钱停马车,又要了一间上房。
第二日一早,两人从驿站门口出来,正门前还是停着昨日的马车,天气很好,日光将前夜的雨水晒得透亮,马儿扬了扬蹄子飞起一片尘土,昂起头颅对着太阳打了个响鼻。
洛河看见坐在前板处一动不动的元安,拉起白乐就往回走。
“阿河?你怎么了?”
白乐不知昨日二人事情,还以为是房间里落东西了,快步跟上对方步伐,洛河木着脸跟她说:“今日先不走了,明日再说。”
白乐觉得奇怪,她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人,又马上被洛河拽走上楼。洛河向掌柜的将房间续了一日,还多给了一些赏钱。
第三日,二人下楼,天气正好,可洛河又看见马车停在门口,她二话不说拉起白乐再次上楼。
第四日,第五日……
拴上绳子的马儿烦躁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它等了四五日都没等到启程,此时见到洛河再次转身,不满地甩头摆尾,车上的人拉紧了缰绳,马哼着粗气停下。
他却还是那日打扮,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了些,侧身在壁上影子里靠着。
洛河捏紧钱包,咬咬牙再看了门口的人一眼,正要向笑得像迎接财神爷一样的掌柜给钱时,白乐突然拉住了她。
白乐说:“阿河我们今日走吧,后日是女学开学的日子,若是再拖下去可能赶不到了。”
洛河动作一顿,自己光顾着和元安置气都忘记这茬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光影下的人,无奈收起手里的东西,点点头向马车走去。
白乐扣住她的手安抚她,等马车颠簸起来,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化,身旁传来窸窣响声,她侧头一看是白乐。
白乐看着她,一字一顿道:“阿河你,可有心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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