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九生堂的诸位大多数都从未见过女神使模样,因为自从最后一位女神使殒命,翉笃便踏上了它的消亡之途,使徒分散,庙宇零落,异教纷争,此后四十年,明女神再无光明照耀世间。

不知道是谁先把洛河醒了的消息传出去的,九生堂的众人们在暗中时刻关注这边的动向,听说主上醒了一个二个都很兴奋,想尽办法从洛河房前经过,最后都挤在了她窗前,希望能从窗户或门缝中窥见女神使的仪容。

元安目睹这一幕,目光一暗,还没等到洛河发号施令就一个转身冲了出去,外头的人见情况不对顿时做鸟雀散,但还是被元安抓住几个脑子没那么灵光的,记了编号就带他们领罚去了,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临近中午了。

洛河在床上想元安所说之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还顺带得想起了失踪的白乐,脑子里一段乱麻,肚子空空咕咕地叫,她翻身换上衣服,准备出去转转。

元安打开门,正好对上穿戴整齐的洛河,他手里提着食盒,身旁还跟着一个脸白得像鸭蛋,笑得像狐狸,个子笔直削瘦,像是刚结束演出下台的小生。

小生赵笑还是上次那身蓝袍,腰上的葫芦嘴忘记拧上了,随着动作一摇一晃地打在壶身上,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看见洛河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捋顺衣服上的折子,慢条斯理地说:“赵笑见过主上,主上能醒过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可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

洛河知道了,这难喝得跟胶水一样的汤药是这家伙开的。

她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有劳了,我活蹦乱跳能吃能喝,这汤药就不喝了吧。”

赵笑侧头进屋里瞄了一眼,笑道:“可是味道不佳?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主上的身子着想,主上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吧。”

“这药主上再吃七日,七日后赵某再换新的方子,还需配上吞咽的药丸,日常饮食忌荤腥,莫要饮酒,少操劳多静养……”

“赵痴人。”元安打断他。

洛河听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双眼瞪着他。再吃七天?这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还不能吃肉,不能喝酒,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赵笑被元安打断,眯眯眼角翘上天,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瞧赵某这记性,这药需得再吃两日,两日后如果没有不舒服便无需忌口,赵某只是想提醒主上,若是主上能自愿管住嘴恢复起来更快。”

元安抱手依靠在门边,用眼神催促某人,赵笑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

“汤药一日二次,饭后服用,服用后会犯困,可以小睡一会,这两日小庖房的食谱元安应该跟他们说了,还是以清淡为主,每日应保证四个时辰的睡眠,不要贪多,也不要过劳。重要的就这些,剩下的我都写在这,主上自己慢慢看吧,在下告辞。”

赵笑可能对上次在屋中看到的场景有心理阴影,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卷轴丢给洛河,自己脚下冒火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河将系着卷轴的丝带散开,实心的木柄拉着纸张噼里啪啦往下掉,在脚下积成一座淡黄色的小山,半只小腿都被埋在里面。

她僵硬地端着最上面的手柄,目光从小山一样的卷轴移到元安身上,元安一脸无奈,弯腰帮她从最下面的木柄开始收起。

“他话比寒鸦还多,开药方也能磨蹭半天,”元安利索地将下端的卷轴卷起来,“这都是他师父给他留下来的医术卷轴,他大概是懒得看,整卷都拿来了,晚的时候他还会来一趟拿回去。”

洛河接过元安手中束好的卷轴,重新系上红带,摆放在门边的书桌上,闻言不禁失笑:“到底是他是医者还是我们是啊。”

元安跟着过去,将手里的食盒也摆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菜粥,小碟咸菜,一小份白色糕点摆在桌上。

洛河早就闻到香味了,她本来就是为了找吃的才起床,刚被赵笑脱了一会,现在饿得发晕,她破了破接过元安递来的筷子,戳了戳碟子上的白色糕点。

“祥云桂花糕,”元安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你上次说想尝尝。”

洛河没等对方开口就已经塞了一块在口中,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歪头回想,如果自己没记错,好像是上次读他写的遗书的时候……

“是你做的?”她迟疑问道,但看到他神情心中已有了几分确信。

“好吃好吃!”洛河又塞了一块在嘴里,指了指盘中剩下的两块,话语不清地说道:“你也尝尝,好好吃!”

元安想拒绝,这个味道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深入骨髓的记忆了,但对上洛河期待的双眼,他神差鬼使地伸手拿起盘中最后一块,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唤起了尘封的记忆,前世她在时,他便每日做给她吃,后来她走了,他唯恐哪天她回来时自己却忘记这配方,于是也每日做,如今她真的回来了,他却迟疑怕拿不出手,直到那天她说她想尝尝,自己才鼓起勇气让这祥云桂花糕再次出现在桌上。

洛河风卷残云地消灭桌上剩下的食物,打了个饱嗝,侧头看见元安还对着手上的桂花糕出神。

“怎么,你不喜欢?”她歪头扬起眉目,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我很喜欢。”

元安抬起头,俊逸的面容上少见的出现些呆滞,洛河突然凑近,握住他的手将糕点递到自己嘴边,一口咬住。

“我吃过了……”元安轻声开口。

洛河砸吧砸吧嘴,舔干净嘴角的糖渍,假装没听清问到:“你说什么?你不吃浪费了,我爱吃给我吃。”

“还有一个莲子马蹄羹也好想吃,听名字就很不错。”洛河将手搭在他膝上,眼睛亮亮的,抬头乘胜追击道。

“好,下次做。”元安避开她目光,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洛河也正好想出去消消食,两人便一起向庖房走去。

出了屋子才发现,九生堂并不想她想的那样是一座家宅,它更像一座隐藏在这山后的竹林中的木质酒楼,四方檐角作祥云状上钩,九层楼共挂着数十个琉璃风铃,随着山间的风细碎摇摆着。

洛河回头看着身后宏伟的建筑,不可思议地问元安:“木屋建在山中,又是这样复杂的建筑,应当要花费不少吧。”

元安说:“这是在战乱中唯一几座幸存下来房产,原本也只是用来传递情报的据点驿站,我只将其内部改造一下,外侧没有重新装修。”

洛河点头,正好看见有低处的檐上残留着箭痕,风铃也多像一片片白瓷,唯有几个高处的还能发出声响,就如同白鸥跃出海面,铃声跃出云层,在这战后的土地上回忆起曾经高悬的落日,蔓长的新竹。

庖房是后来新建的,在木楼西面,有一座矮矮的竹屋,竹房两侧开的窗子能窥见其中涌动的人影,窗口处冒出团团白烟。

元安进去送食盒,留洛河一人站在门外,恰巧有人从南边的小门往里走,那人一身黑衣,与元安之前的打扮无二,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头上和脸上都用黑布包了起来,洛河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人察觉目光,抬头警惕地转向另一边,而随着他的动作,洛河能看见对方手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地上还淅淅沥沥淌着暗红的血,他沿着走过一条鲜血道路,而他手中提着半束乌发,乌发下面连接着的,分明是一个不加掩饰的头颅。

“怎么了?”元安皱眉看着洛河呆滞的神情。

“那有个人,他……他,刚刚提着什么东西进去了?”

元安顺着洛河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那滩血迹还没干透,他眼神一暗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站在她面前挡住高耸的木楼。

“他坏了规矩,我带你回家。”

洛河轻轻挣开他的手,摇头,“你不必把我当小孩一样护着,我不怕,你告诉我九生堂是依靠什么运作的,以后这里也是我的家。”

元安一愣,倒是忘了再去拉她的手,他轻笑一下,还是挡在她前面,“主上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洛河说:“你既然唤我一声主上,那这些便都是我应做的,这天下没有光有权力没有责任的职务,你且跟我讲讲这九生堂的众人,包括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元安引着她往前走,跨过木楼的四周用竹条围起栅栏,叹了一口气说道:“简单来说,九生堂主要依靠买卖情报的收益支撑运作,使徒们将权贵们的信息收集起来,在通过引诱或利用获得更多信息。”

“例如有传言称朝中王尚书偏爱花街巷柳,留恋于温柔乡。我们便会派人在青楼巷坊蹲守,若是消息属实,再暗线买通老鸨,而通过老鸨,我们又得知这表面风雅的王尚书,背地里嗜好折磨人的□□,再加上我们从别处得知其妻善妒。由此一来,光此一条情报,就可攻克他两处。”

“类似之事每日都有很多,但大部分消息都虚假难辨,验证起来又极为困难,”元安看着洛河亮起来又暗下去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他放慢脚步,落后洛河半步,“为了更好操作,空生使徒被分成下使徒和秋意客,下使徒主要负责线下进行的情报交易,还包括军火运输,杀人接线等;秋意客则多负责人员调配,书信沟通和少部分后勤。”

洛河托着下巴:“所以说刚刚那个人是下使徒?那他为什么要把人头带回来?”

元安说:“应该是接线的主家吩咐留下的,但下使徒们杀了人,应立刻把东西送回主家。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把东西带回来,九生堂不过几日便会被仇家捅成筛子。”

“有道理。”洛河点头,前面的山路有一个缺口般的断崖,断崖下出现山下风景,洛河凑近山崖处,俯视整个繁华的市区,其间能看见人流如织的集市,叫喊着的小贩,白乐那日买下银簪的珠宝铺……

珠宝铺……白乐?

洛河猛然回头,一个弹跳拉住元安。

“等等!这几日你有没有在家中看见白乐?我出门那天,她便有整整一日没有回来,竹玉说她去了赏梅园,但我在赏梅园也没有看见她。”洛河焦急地说完,又补充道:“还有松柏,喜饺说那天她是出去遛狗的。”

元安说:“白乐?我昨日才下山,她不是一直在家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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